因着大魏习俗,皇室子弟一向被严苛教养,无论皇子公主,七岁正式入内书房一同学习,几乎日日笔耕不辍,一年之中少有休假,连带着他们的伴读,都会随之住在宫内,只有少数节假才能回府与家人团圆。
可即便如此,伴读这差事,仍然是个人人争抢的好差事,原因无他,和公主皇子一同长大的交情,再加上内书房天下难寻的教学资源,足以让那些个公子小姐,成为日后上京权力漩涡的中心人物。
阙月入宫的那天风烟俱净,天高云淡。小林氏一路把她送至宫门外,她仍然没有放弃劝说阙月,在这一路的马车上,她几乎绞尽脑汁的向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解释皇宫——这个天下最繁华的囚笼,里面有数不清的波谲云诡,数不清的屈死亡魂,这是世界上最奢靡、也最可怖的地方。
“我和姐姐,从不盼你荣华富贵,我们都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啊!”提到去世的姐姐,话至动情处,小林氏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她扶着肚子的身影颤颤巍巍,此情此景,纵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为之动容。
阙月也不例外,相处多年,小林氏第一次见她在出了林氏葬礼后落了泪。泪珠顺着阙月洁净的面庞滚落,她抬起朦胧的泪眼,不闪不避,直直的望进小林氏的眼睛里,“姨母,您知道娘亲去世那日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为什么那些人,敢这样明着暗着欺负娘亲,却又在爹爹面前装出一副柔顺大度的样子!用尽方法博取爹爹的宠爱!后来我明白了,因为爹爹是颐国公,因为爹爹是朝廷重臣,因为讨好爹爹有好处,而惹怒爹爹的代价她们付不起!但欺负娘亲却很容易!”
阙月一向嘴巴极严,她心思又重,很少会与小林氏有这么亲密交心的对话,是以小林氏第一次触及她的内心,听到她的心里话时,一时怔愣住了。
阙月没在乎小林氏茫然的表情,她抬手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珠,再次看向小林氏,神情有着超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有的成熟坚定,“所以我要入宫,我要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我要成为那个,讨好我有好处,惹怒我会让人付不起代价的人!”
小林氏心中大惊,她在摇晃的马车中仓皇的抓住阙月的手,她惊惶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孩子……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
阙月低头看着小林氏的手,那是一双年少时吃尽了苦头的手,纵使后来金尊玉贵的养着,也无法遮住年少时受尽磨难留下的痕迹。她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晶莹,轻轻反握住了那双手,“姨母,我明白的。”阙月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明白爹爹的盘算,但我更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陛下忌惮世家,我阙家更是首当其冲,倘若阙家真的倒了,你我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呢?索性爹爹的算盘也正合我意,不如顺水推舟。”
小林氏如遭重击,她看着女孩眼底隐藏的熊熊火焰,好似这时才第一次看明白面前的这个女孩,那一瞬间她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只能徒劳的倚在车厢里默默啜泣。阙月凑上前去,摸着小林氏隆起的小腹,神情留恋而温柔,“姨母,你和弟弟平平安安,也是我最大的期盼。”
所以当小林氏看着阙月用力挺直脊背,仪态端庄的走进那高大的赤色围墙时,小林氏预感到,她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直到暮色已至,远处的街市陆陆续续的亮起灯火,才有内监把众多参选的小姐送出宫门,又笑着来给仍然等在宫门口的小林氏道喜,“小姐变戏法得了普安公主青眼,公主殿下不愿放人,干脆就直接把小姐留在宫中住下了,颐国公府不愧是千年世家,可真真了不得,出了这么一个精灵般的人儿,咱家这就给您道喜了。”
剑兰把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进了公公手里。小林氏回过神来,温声细气的托公公明日把阙月的衣物递进宫去,然后看着公公返回那一眼望不到尽头宫中,巨大的宫门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一点一点的彻底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