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莫过于几十载,匆匆一眼却有人定终身,亦有人定生死。
梦归时,雪踏着风而至。
屋内安神香在燃尽的最后一刻时,屋外呼啸凛冽的寒风打着牙帐。
榻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撩开被子还未站稳,眼前一片眩晕险些跌倒在地上。兴许是弄出了点动静,守在门外的侍卫未撩帘,只试探着问道:“温姑娘,是您醒了吗?可需要属下将符绛姑娘唤来。”
“不必,肃王殿下现在在何处?我要去见他。”温定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忍着颅内的剧痛,支撑着走到了门口。
却见两个侍卫将手中的长剑往门口一横,互相看了眼对方后为难答道:“温姑娘,您如今尚且虚弱着,符绛叮嘱属下了,您还是......”
“我最后再问一遍。”
想起方才梦里种种,温定昭只觉得心头一片惊惧,眼泪挣扎着就要夺眶而出,好似那寒风刺穿了她全身的骨头。
“沈上清,到底在何处。”
“这这......”无奈,侍卫只得如实告知,语气难掩的担忧:“在镇国将军的牙帐,您若是想见他,还请温姑娘快一些。”
快一些,再快一些吧。
沈上清,你等等我。
风卷着雪花,肆虐地呼啸。遮天盖地的朝着她身上砸去,只一件单衣便也一头扎进风雪里。那些打在脸上的,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泪还是雪水。直到晶莹的一滴滑入她唇角时,苦涩发咸。
答案在那一刻明了。
跌跌撞撞跑到了温定朗的牙帐前,她却停住了脚步。明明只需她撩开帘,她所念所忧之人便可出现在眼前。
可即便是看见了,梦呢?也会是假的吗?
“咳......咳咳”
“噗——”
“殿下?殿下,你醒醒!快来人来人啊!”
意外的命运回转,即便是重获一次新生,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失去。可独独温定昭这一生重获了两次新生。
她撩开帘,缓步走到了那榻前。枕边是殷红一片刺目的鲜血,尚未干涸,顺着被褥滴答一声狠狠砸到了地上。
温定朗双目泛红,看向狼狈站在榻前的妹妹,苦涩开口道:“昭昭...殿下他,一直在等你。”顿了顿想再要说些什么,却也只叹了一口气,起身退了出去。
沈上清微微张了张苍白而无血的唇,可在看到温定昭那一刻时,唇角微扬,轻声道:“外头风雪那样大,怎么也不穿件氅衣来,若是冻着了又要病好些日子。”
“你瞧瞧,我还未说你两句便又开始掉眼泪啦。昭昭你凑近些,我帮你擦一擦。”
“可惜啊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再也擦不到了......”
分明说话的人是笑意言言,望着沈上清胸腔里的呼吸越来越稀薄。温定昭鼻尖凝起酸涩,她想再同他说一说话。
可张嘴却也只能发出哽咽暗哑的声音,那双宽大冰凉的手覆上温定昭的脸时,指尖轻轻揩去眼角尚未落下的泪。
与那泪一同落下的,还有方才为她揩泪的手。
终是,黄粱一梦。
如若是这样,她宁可自此沉溺于那场梦里,再不醒来。
温定昭跪跌在榻前,积攒在内心里的悲痛,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颤抖着执起沈上清搭在床沿边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的脸边,往日里那双透彻明亮的杏眼,此刻泪水不断涌出,小声喃喃道。
“你不是说为我擦眼泪吗?现下我脸上都是眼泪,为何又戏弄我不为我擦了?”
“沈上清,你起来为我揩泪,大镜山你所说的话都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吗?”
“......骗子。”
开春时,捷报传遍了整个京都。所有人都在为其喝彩祝贺之时,捷报末语只以一句概括了那位封王不久的肃王殿下。
意外中毒,不治而亡。
可是,又有谁在意呢?他们只在意朝堂之上尔虞我诈,生死不论,只要于天子脚下老实附和着便是。他们只觉得,那半路杀出的肃王殿下,是生是死又与他们有何干系呢。
天下之君,贤,则天下盛。
天下之君,愚,则百姓殃。
独独无人想起的这第三种,却是格外讽刺可笑的。
“君愚臣良,无人呈祥。”
*
西荒一战暂且告一段落,温定昭只知回京都那日,阴云滚滚。军营里无一人因此战大捷而欢喜,符绛望着队伍最前面那身披银甲的温定昭,垂眸叹了一口气。
忽地她侧首与温定朗交谈了几句,抬手喊停了队伍。
“所有人,扒衣检查后颈。”
温定昭轻启朱唇,目光冷如寒霜淡淡扫了身后的队伍一眼。
在看向符绛时朝着她略一颔首续道:“还是你去查吧,我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