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间隙里,慢悠悠地醒过来。
她下意坐直身,五指虚虚拢着,揉了揉惺忪睡眼。
这一觉睡得极好。神清气爽,两国颠倒的时差也将将倒了一半。
没有贺清越,没有送回去又被退回来的戒指,也没有乱七八糟荒诞不羁的梦境。
反而有种淡淡的,异常好闻的木质香。
“到了么......”
尚未完全清醒的缘故,声线里,带着虚浮缥缈的柔软鼻音,初弦放下手,视线在车窗疾驰而过的清冷灯火里缓慢恢复清明。
“嗯。快了。”
贺清越垂眸,处理了一半工作的轻薄平板搁在膝上,他停下动作,声音温沉。
初弦后知后觉。
他们太近,太近。
近到她错觉自己能听清他说话时低沉冷冽的共振。
她慌张地瞪大眼。
理智回笼的第一个意识,她为什么离贺清越这么近?
小姑娘的惶恐跼蹐几乎要化成一双有形有质的大手,在经过隧道里一瞬的黑暗中,不由分说地扼住她脆弱咽喉。
车里只有平板将熄未熄的淡薄光源。
逗弄她的闲心在那刻如杂草疯长,贺清越略一低头,携着清冽薄荷的呼吸擦掠她紧张得微微翕动的鼻尖。
“想起什么了吗?”
初弦大脑过热宕机,她像受到惊吓的小猫,紧张不安地舔了舔滞涩的下唇。
迟缓地,自我怀疑地摇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莫不是上飞机前喝得不是咖啡,而是假酒?
贺清越又笑一声。没有他一贯讥讽或嘲弄的意味,大约是单纯觉得她这副被吓到的模样很可爱,屈起的指节抵着鼻息,喉间再闷闷溢出一声清朗笑意。
分明是个太早见识人心险恶的孩子,身上偏偏保有最天真懵懂的稚气。
难能可贵。
但好骗。
“嗯?”
言简意赅的单音节,藏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动机,目光漫不经心,落在她惊惊惶惶的面颊。
初弦那点刚睡醒的困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疯狂地,绞尽脑汁地,试图在一片盛大磅礴的浓黑中搜寻一丝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
“我......我......”
她焦急而费解,隧道即将驶到灯光通明的尽头,仿佛黎明前破晓的最后一束光,蛮横强劲地自遥远夜空斩劈而下。
贺清越不慌不忙,好整以暇。
不擅长说谎的小姑娘,能想出怎么样筋骨漂亮的说辞?
雪亮的光刺痛她眼底,初弦短促地闭了下眼,半秒,忽然睁开的清亮目光,越过他轮廓深邃的侧脸,怔忪地看着天地。
又下雪了。
她也就由着脱缰的念头,踌躇犹疑的话脱口而出。
“我是不是唐突您了?”
——唐突。
贺清越真是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百万千万汪洋瀚海的词汇里,精准无误地抓住这么一个,令人遐想连篇的词语。
初弦最终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一峻漂亮地倒车入库,流程标准的可以当做表彰典范。
靠外的车门自动打开。
“贺总,到了。”
入了夜的自在居和白日的自在居完全不懂,气势恢宏的华盖廊檐,流光溢彩的雕梁画栋,鬼斧神工的衔宝石狮。
初弦抬头,檐角六个青面獠牙的兽首,每个头里都咬着一只红灿灿的灯笼。
积雪凝着琉璃瓦片,映出一片飞彩凝辉,云山雾海。
火光似乎是真的,但风和雪摇过来,薄纱灯笼的烛火纹丝不动。
简直是纸醉金迷里做道场,实打实是个桂馥兰香,软红十丈的销金窟。
贺清越长腿一跨,半回着头,泼墨似的红光攀上他侧脸,眼底的笑意很温和。
他是清隽冷感的眉目,少了风月场里游刃有余的顽劣做派,竟也有唬人的斯文蔚然的文墨气。
“带你吃饭。这家的松鼠桂花鱼很不错。”
比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松鼠桂花鱼”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带我来吃饭?”
她跟着下车,踩着未化的薄薄积雪,茫然四顾。
眼下是饭点,自在居门庭若市,攘来熙往。
贺清越没说话,递她一个“你说为什么”的眼神。
礼宾小姐迎来往送,其中一人眼睛尖,认出那辆从不起眼的银色大奔下来的人,正是老板的朋友。
至于他身侧的姑娘,好巧不巧,上回确实见过一面。
她拾级而下,飘逸翩跹的裙裾随风摆动,笑容比端着迎宾时要情真意切三分。
“贺老板。”她欠了欠手,标准的八颗齿笑容,“老板已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