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的胸口闷闷地,他不能对涉世未深的小妹解释过多人世的黑暗,他去焚烧重症军士的营帐的时候,有些军士是真的死不瞑目,还有些手指还能微微动弹,但人眼已经无法睁开,但为了剩下的部曲性命,他必须割舍部分血肉。
比起荆州,比起西凉,他已经十分仁慈,在别处,还有军士劫掠民女,抢夺粮食,甚至取王公贵族墓室中的钱财为生,而主帅甚至不加以约束的军队。乔家的军队至少在任何时期,都严格执行乔公保境安民的训责。
“那些病死的军士,我和你次兄都派人给家中送去了恤银和冬衣,保证家属可以衣食无忧,我和你次兄身为主帅,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小乔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安排,只是初次听闻实在震惊,难以接受,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请有名的医士诊金确实不菲,军中只有急救方,大疫之时确实是只能舍车保帅。
小乔将袖中的帕子缠绕在手上,乔羽看着妹妹心神不宁的样子问:“是想问营啸的事吧?”
所谓营啸,是自古军中士兵压力过大无法宣泄的产物,有些将官不阻止兵士劫掠财务,一方面也是为了发泄手下们的情绪。一般在大战过后或者战前,表现为群体性的梦呓。不过这个梦呓的程度就比较吓人了,若是有路人半夜擅闯营啸的军营,会误以为是鬼哭。通常开始时只有一人或几人,其他军士夜黑不明情况,会误以为敌军来犯,情急之下往往做出不可控制之事。
小乔不知道怎样表达她听到医士描述时的心情,话到嘴边变成了:“大兄此前,经常在夜里听到吗?”乔羽沉吟半晌:“有过几次。”
乔羽之前碰到这样的情况好几次,不过处理方式就比较不适合描述给小乔听,较严重的有一次兵士半夜在梦中叫喊,引发了小规模的暴动,他直接半夜提着刀就把为首的兵士斩杀了。
这一次的营啸规模较小,不过不同的是阵发多次,起因是有守备看到乔羽焚烧营帐,还不止一个。若夜间再不弹压,乔家四千人马顷刻溃散。
乔羽见妹妹良久不语,伸手温柔地抚过小乔的鬓发:“大兄只希望婉儿你能够快乐、单纯,将来找个可以依靠的人过一辈子,你如今肯深入疫病的营寨,大兄已是十分欣慰,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亲历了,夜里多陪陪你阿姊。”
小乔眼眶泛红,但她知道在乱世中靠别人是靠不住的,男人尚且会有如刘琦般的处境,女子则更加艰难。
“大兄可曾听过文帝时周亚夫将军的典故?”
乔羽自加冠便学习武艺,实在不是很有什么时间读书,加之天下大乱,竹简珍贵,他也就只读兵法。对于周亚夫他只知道军细柳的典故,还只知道一个题目,下面的早还给私塾先生了。
“只听闻周将军名号,怎么?”
小乔想了想,答道:“我久居家中,陪阿姊读书时,曾看到周亚夫将军应对营啸之法,周将军年高德劭,甚有威望,在兵士营啸后出去查看,只着中衣,不带兵器。后知并非敌军进攻,又复回去就寝,其他将吏见将军如此都各自回营,一夜无事。”
乔羽当年初入军中,为了快速建立威信使用过不少雷霆手段,提刀半夜斩杀军士便是军中流传甚广的事件之一。他其实并不喜欢张扬,一番腥风血雨之后,如今正修养生息。他正为了如何不流血地弹压营啸而苦恼,小乔的话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乔羽喜道:“你的意思是让父亲效法周亚夫将军?”
小乔点头,乔羽正要出门让人去乔公那里,小乔突然想起什么,叫回送信的小吏:“大兄久在军中,不知父亲上月已有风湿之症,半夜需以汤婆子捂热被褥,行走必穿羊皮裤筒,夜里军营风大,父亲出去......只怕不妥。”
乔羽一愣:“父亲何时有的风湿之症?他怎不......”乔羽本来想问乔公为何隐瞒病情,临出口想起父亲本就是中箭都假作无事之人,如今皖城危急作为主帅,自是不能做疲累之态。
乔羽心中一阵酸涩,小乔本也不想贸然提起乔公的病情,只是时常听父亲半夜□□,作为女儿也是心忧。小乔又道:“父亲并不是不想让大兄知晓,说待战后再告诉大兄和次兄,若是此战可胜的话......我幼时曾听父亲于月下吹箫,父亲深通音律,埙和萧皆技艺娴熟,何不让父亲在夜里只在帐外与兵士相见,其后于帐中演奏,乐可安神,岂不是一举两得。”
乔羽见妹妹如今事事思虑周全,不禁更加恋爱小乔几分:“婉儿如今越发长进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一时情急,想不到这许多。”
乔羽让小吏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到乔公帐中,这才有空揭开食盒的盖子。
小乔笑道:“大兄不如把汤架在碳上热一热,现下怕是早已凉了。”乔羽一想也是,命人准备炉炭,军中简陋,他倒也颇有几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