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一贯如寒星冷彻的眼眸,消融了些许寒意,他淡淡道:“不妨事,这里风景确实不错,我再看片刻。”
见憬仪还要说话,他做了个止住的动作:“听话。”
“……哦。”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宣晟才道:“出来吧。”
一人着玄衣黑袍,脚尖点地而无惊声,面含笑意而眼神却如夜枭视猎物般冷意慑人。他摇着折扇从高耸的山石后晃荡而出,额边须发随风飘摇,如他这个人一般漫行无忌:“好一出师兄师妹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戏码,就差再演一出十八相送了。”
宣晟负手,摩挲着指骨,冷冷道:“温勉。”
竟是连名带姓直呼来人。
温长策脸色一变,修长浓眉重重一挑,看着就无端瘆人。
奈何宣晟丝毫不为所动:“她不是你能随意玩笑的对象,来了京城,就把山庄上的习气收敛些。”
说话间,那男子已踏步如飞至他跟前,二人双峰对峙、鼎足并立,气势相抗难分高下。
“哼。”温长策将折扇“啪”地收起,冷哼一声,不屑道:“宣茂卿,少在我面前端你那幅臭架子。我莫非还瞧得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你那点心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芝兰玉树,省省吧!”
宣晟眼眸微抬看向天边斜阳流金,唇边竟有一丝笑意:“我的心思,从来都摆在台面上。看得破,不算本事。”
温长策极想翻个白眼,奈何修养所驱,终究做不出这等不雅的动作来,他冷冷道:“你就笃定你能胜券在握?庆王探子的消息,太子可是巴结褚玄沣得很,那姓褚的觊觎温憬仪许久了,这遭他进京,就是奔着破坏温赵婚事而来。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两句话着实难听,宣晟都不禁皱眉,看他:“你怕是在庆王身边待得久了,遭他习气荼毒,从前的温文尔雅一概全无,现在说话语气倒像是街上的无赖,混不吝。”
见他终于不再端着面孔,温长策阴冷一笑:“呵,我不是无赖是什么?不过不是街头的,是泥巴地里爬出来的,比街头还不如。少师大人看惯了光风霁月的场面,我这等小人自然不入你眼孔。”
“苍南侯府派人来见我了。军马走私一案,我已命顾焰在暗中调查,苍南侯府才听见点风声便坐不住,他们这几年吃得兵强马壮,焉有不心虚之理。”宣晟不接话,转而道。
温长策又“唰”地挥开折扇,眉目傲极冷极:“很好,很好。庆王正着急如何揭开他们的勾当,我看不妨再闹大些,最好是借着走私帮他们放几个鞑子进来,屠几座村庄、奸淫掳掠些老弱妇孺,到时候太子岂不要愁得焦头烂额!哈哈!”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话至最后,竟忍不住笑叹出声。
“温长策。”
这次,宣晟的话语里,充满了极端的威压、不耐与厌恶,眼神似看陌生人:“你终究姓温,你口中非死即伤的是我晏国子民!”
温长策阴戾的面孔上满是讥讽:“宣晟啊宣晟,你真是读书读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莫非你还不懂么?我又不坐在那帝位龙椅之上,他人死活,与我何干?!别忘了,我只是温煜手下一谋士而已,当然要替我的好主子达成目的。”
他睥睨孤崖之下,道:“不过你说得不错,我既姓温,又如何做不得这天下之主?”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张口就来,对他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饭,配上他那股霸道骄矜的气势,整个人确然极富风采。
宣晟不再答话。
也许从初见时,就注定了他与温勉并非一路人。或可同行一段,但绝无志同道合之日。
“那就看各自手段罢。”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温勉更为冰冷。
说罢,他径自转身下山离去。
温勉渐渐收了那副趾高气扬之态,一面把玩着折扇下一枚玉质温润通透的梅花雕,一面暗自出神。
*
夏日里头的蝉鸣最叫人心烦。
温沁翻来覆去地在榻上打滚,衬裤都卷到了小腿肚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温憬仪进来时看了个正着,不由掩嘴。
“你来得正好,我烦得没边了!这破蝉子叫来叫去的,没一刻消停!”
见妹妹笑看自己,温沁毫不掩饰她的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真本色,反而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下地,令一旁的伺候嬷嬷直吓得哆嗦。
“你是不是来约我同游的?我可听说明月楼要举办花灯会,届时花前灯下,美人才子邂逅钟情……”说着说着温沁便满脸期待。
温憬仪则渐渐收了笑容,吩咐众人退下,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座椅,示意她坐下。
“你可知我府上冯长史官与顾大人乃是同年?”
她一句话成功止住了温沁的喋喋不休,后者愕然看她,知道她话里有话,身子不禁慢慢落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