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初上,轻云如雾,落下清辉澄净,慢了人间愁绪。
青松挺拔,不可摧折,细碎的影下,顾明谨斜斜地靠在树上,单手提起半人高的酒坛,对月独饮。
军中尚豪饮,他却从未放纵过,还是前世心里有了郁结,才开始学起这耳濡目染的路子,借着杜康消融心中郁结。
“明谨。”
顾明谨闻声望去,意外地怔了怔,放下酒坛,起身行了一个礼:
“父亲。”
“无妨,就坐在这吧,自你娘去后,我们父子二人,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贤王撩起衣袍席地而坐,靠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抱起大酒坛,自顾自喝了一口。
一口浊酒下肚,贤王满意地喟叹一声,看着顾明谨玩笑道:“你小子,为父一个不注意,你竟然把这十年佳酿抱出来喝了。”
顾明谨唇角微弯,令夜色倏忽一亮:“难怪如此醇香。”
他也靠在了树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父母在,不远游,可我却任性地跑去云州,一待便是六载,没能好好在母妃身旁侍奉,以至于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起,都心痛如绞。”
顾明谨天资聪颖,自小便是人人夸赞的神童,不管做什么都能拔得头筹,以至于十二岁起,长安便再无能入他眼的人物。
那时他年少轻狂,觉得无法在长安找到他的道,便独自背上行囊,去了云州驻守边关,一去便是六年。
直到十八岁那年,贤王妃重病,才一封家书将他唤回了长安,远离了那战火喧嚣。
一年后,贤王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回首一生,都蹉跎在这后宅之中,心有不甘,便最后随心了一次,让顾明谨护着她去北方游历,了了最后的夙愿,也算去得无憾。
只是前世今生,顾明谨心里总有一个坎,觉得母亲早亡,自己确实不该缺席那整整六年。
贤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说,你在云州把蛮子打怕打服,你母妃是很欣慰的,只可惜我顾家祖训不掌兵权,否则以你之才,也不用屈居在大理寺案牍劳形。”
顾明谨摇了摇头:“在其位,谋其政,心中有道,脚下皆是正途。从前是我狭隘,才会平添诸多遗憾。”
贤王欣慰一笑:“你在云州,确实学到了在长安学不到的东西。”
他仰头饮了一大口酒,看向顾明谨:“你与颜娘子如何了?”
顾明谨眼里划过一道哀伤的流光,垂下眸子,饮了一口酒:“她好像,不愿嫁我。”
贤王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正色道:“不愿也得娶回来,颜总兵是以性命相托,不可意气用事。”
“可明谨以为,婚姻之事,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他饮了一口酒,定定地看向贤王:“除非,有比此更重要的,不得不娶的原由。”
贤王偏离开视线,没有立即答他,看着天上的明月,抱起酒坛饮了几口酒。
顾明谨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细碎,带着些专注的深情:
“父亲,我知晓,您是想让我和苒苒毫无挂碍地过日子。”
听到这句“苒苒”,贤王精神一振,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顾明谨,神情如同见鬼。
顾明谨抿了一口酒,耳尖攀上一缕薄红:“可我心里喜欢她,无论她是为何嫁过来,我都会好好待她。”
他再次看向贤王,认真道:“所以,父王,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还请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贤王瞪大了眼睛,尾音轻颤。
他眼睛长在头顶上,矜贵地不像凡人的儿子,竟然有了喜欢的姑娘?
真是,怎么想来都觉得……不敢相信。
顾明谨轻弯唇角,神色温柔:“父亲,是真的。”
他自是在骗贤王,他分明从一开始便知道颜苒有心上人,又怎会一往而深地付出心思?
这一番话,不过是诓骗贤王的权宜之计罢了。
只是他自个都没注意,那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猛然加快的心跳,和突然软化的心防。
“为父知道了。”贤王额首,仰头饮下最后一口酒,“你随我来,有样东西要予你看。”
“好。”顾明谨站起身,朝贤王递出了手。
贤王怔了怔,拉住他的手,站起身子,拍了拍儿子的背。
两人一同来到贤王书房,掌上灯,紧紧关上门。
“这个匣子,是颜总兵遣人送来的。”贤王拧开柜子的暗格,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雕着黄色云纹的匣子。
顾明谨双手接过匣子,毫不犹豫地打开,匣子里空空荡荡,只躺着一张被翻到泛黄的纸。
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顾明谨将纸打开,迅速读完。
与他先前所料不差,颜伯成被人握住了把柄,恐有性命之虞,且颜家手握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