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女还按照习惯使用旧名字温郁香。
新名字的寓意并不美丽。
女孩皮肤玉白,正是因为患有那永远与阳光无缘的怪病。
后来,温郁香随妈妈搬来了杉城。
温郁香从小生活的地方是在阳光过多的南方,几乎没在白昼出过门,搬来杉城后,情况稍有转好。
杉城除了「森林之城」,还有一个称号——雨城。
这是一座被日光遗弃的城市,位于中高纬度,背靠广袤的高山森林,迎风处在湿润地带,夏季多暴雨,冬季更有连绵不绝的雨雪日子,一年中除了夏季少有晴天。每到多雨期,森林里的泥土就会被雨水泡涨,变得松软,让空气涌满青苔与草叶的冷腐味。
温郁香依赖这里的雨,浓厚云层能遮挡紫外线,让她变得安全。
艳阳天少,按理说,她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闭门不出,可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一到夏季,杉城依然会有不少晴天,她不可能每日胆战心惊地在校园里跟正常人一起上课,况且,过去十几年孤僻的起居已使她不适应“人类社会”,就算去到学校念高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打交道。母女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任她继续待在家里,专心学古典乐。
“嘟嘟!嘟——”
正想着,街道运垃圾的卡车经过路口,接连按了几声喇叭。
温郁香回过神,被这巨大的音量惊得赶快让路。要命,她每次出门都跟原始人进入人类社会似的。
她左拐右绕,试图以最近距离走向临海的主干道。妈妈乘坐的车将会从那条路上开过,她得等在路边把东西递上车。
这片别墅区很大,有好几百户,入住率却不高,临街商铺大多空置未营业。温郁香毫不熟悉自己居住的环境,想凭借一些超市来认路都很难。四周房子五颜六色,欧式、美式、韩式各种风格都有,独栋的、联排的五花八门,即便她走上再多次也容易迷路。
台风后天气放晴,雨水都蒸发掉了,花朵们还残留在水泥地面上。
这让水泥路看起来非常壮观,路面叠满树上吹下来的花,铺了很厚一层,环卫工人还没来得及打扫。人每走一步,落脚都踩不到地面,脚底全是花瓣黏糊软滑的汁液。
温郁香正盯着脚尖走路,前方隐约传来了热闹的人声。一群男孩抱着冲浪板打打闹闹地走来。
其中有两个外国男生,个子很高,一个浅棕色卷发,一个金发,特别显眼,温郁香一下就瞥见了。
有些人是这样的,哪怕你还没看清他的正脸,就远远预判到一种迷人的氛围。走在最中间的那个卷发男孩,他映入温郁香视野的瞬间,背景里所有的树都失焦了一下。
温郁香怕人,一看到乌泱泱的人群迎面而来,心下就慌,生怕哪个人不小心撞倒她。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烈阳下,她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袖长裙,一层又一层,皮肤被裹在闷闭的布料下,很难透气。与这群人交错而过时,她就像逆流而上的鱼艰难地穿过激流,磕磕碰碰,耳畔刮过许多怪异的嬉笑声,让她感到头晕目眩。
她将太阳伞压得很低,不想去面对陌生人的目光,但这样一来,她就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了。
终于要走出去了,在人群尾巴上,她刚要松一口气,倏地,一只脚绊住了她的鞋尖。
毫无预警。
花瓣很滑,她摔倒了。
“哗——”
好在她只是摔在旁边的草坪上,没磕伤。
伞飞出去了,顷刻间被风刮到几米之外。少女跌坐在厚厚的花草上,刺眼的夏日阳光直接撞散到她身上,一束又一束,源源不断。
温郁香来不及去捡伞——树下风大,文件夹里的乐谱飞了出来,她赶紧跪在草坪上捡散落的乐谱。
纸张们在风中起起落落。
这短短时间内,手背上、后颈上的皮肤渐渐泛起轻微的、辣的痛觉。
好在她动作快,三两下将乐谱收回文件夹中,转身就要站起来——
此时有人走到了她面前。
这人捡回了她的那把伞,抬手,阴影缓缓在她脸上经过。
很轻很慢,直至完全覆盖。
逆着光,温郁香适应了一两秒,才睁眼看清对方的脸。
这张面孔,英俊得让人不禁屏息片刻。五官有着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特征,深眼高鼻,发色极淡,鬈曲的浅茶棕色卷发在阳光下笼罩着一点金色光泽。大概是混血,轮廓不失东方柔和线条。
卷发男孩垂眸俯看她,面色平静,但温郁香发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
她无端感觉阴森森的。
刚才就是这个人把她绊倒的吧?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小时候就常有调皮小男孩这样捉弄她。正常人第一反应肯定是过来扶人,怎么会先挡在她面前,还知道重点是——先替她撑开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