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篝火燃尽的炭渣还在冒着气若游丝的白烟,犹如城民们快殆尽的意志。
戎狄的号角再次吹响,可蓟关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到来。
“怕是戎人看懂了我们唱的空城计,这次要怎么打?”
百姓们簇拥着秦桑,等这个满眼血丝一夜未眠的将军拿主意。
他看着已经昏迷的弟兄们和身旁的妇孺孩童,良久后,含笑道:“亦如昨日那般,还能站起来的,着戎装,执长枪,站城楼,只不过,今日我一人前去就好,待我出城门,就将城门关紧,无论本将军如何,都不要再开了。”
吕镶听罢猛地抬头,她攥着衣角的手用力的拧着,望着秦桑的眸子一眨不眨,却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老妇替秦桑将他的黑风牵了过来,缰绳递到了秦桑的手边,声音有些赢弱:“将军,你的马。”
秦桑转身来到黑风身侧,像往常一样摸了摸黑风的鬃毛,它眨了眨眼,温顺的蹭了蹭秦桑的胸口,配合的回应着,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却撇下黑风,拎起川乌的刀,转身朝北城门走去。
百姓们安静地目送着,只有那春日里还在顽强刮着的北风,撩起秦桑的袍角和鬓前的碎发。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今日的城楼之上没有呐喊声,妇孺老少们都悬着一颗心,目不转睛的看着护城河石桥上的那位年轻将军,将敌人的尸首在脚下垫成了一道尸墙。
他像一尊佛,守在那座只能并过三匹马的石桥上,桥下的护城河水堆满了戎狄的尸首,染成暗红,蔓延至城池四周。
秦桑踏于尸山之上,那流云甲上布满了血污,有的地方已经结了痂,有的地方鲜血仍在汩汩流下,而他的身上也添了不少刀伤。
他背对着城楼上的百姓,看不见他此刻的面容,只是从那挺拔肃杀的背影中,隐隐感觉出一丝疲累到不能自控的颤栗。
因那石桥窄长,又堆满了尸首,戎狄只能一小波一小波的耗着,反正蓟州已是空城一座,就算守在城门的这只猛兽再勇,也架不住千军万马的前赴后继。
他,总有力竭的那刻。
就这样,杀了将近两个时辰,日头已上三杆,秦桑终是扛不住面前不断涌上的敌军。
那把一直擎着没有放下的长刀,终于落下,扎在了脚下敌人的尸首上,他一只手臂搭在刀柄上以暂歇。
对方见他露出疲态,又点了百卒,齐攻。
正当城墙上的百姓替他捏汗,蓟州城的西南和东南方终于传来了援军的战鼓声。
这种独属于抚远军的战鼓鼓点,是所有戎狄的梦魇,战鼓一响,仿佛惊醒了北戎十二城池下被抚远将士屠杀的万缕阴魂。
戎狄高昂的斗志瞬间被削去三分,但事已至此,戎人好战不屈的骨气不允许他们阵前脱逃,只得硬着头皮与秦蓟关的将士混战在一起。
“副将救驾来迟,请将军恕罪。”
持刀跪礼在秦桑面前的魏显也曾是秦桑得力的副将,但秦桑离去的这些年,曾带秦蓟关的将士屡立奇功,被加封为三品靖武将军。
如今他在秦桑面前仍以副将自称,看着秦桑时眼中的悸动也显而易见。
秦桑终于带着一身伤,松散的坐在了脚下的尸山上,挤出一丝笑,客气道:“魏将军自谦了,如今我没有二皇子手谕,冒然请兵,怕是要连累魏将军受过了。”
“将军哪里的话,您以一人之力护蓟州百姓,拼死击退戎敌,若此番还要被圣上降罪,那这天子,魏显不忠也罢。”
秦桑牵了牵嘴角,夺了话题道:“不知魏将军此次前来,可带了药草?百姓染了毒疫,撑不了几日了。”
“将军放心,我已派人将药草和干净的水粮护送到城中,也请将军移驾城中服药包扎。”魏显奉上那柄沉重的龙雀刀,刀身被他双手举过头顶,托于秦桑的面前。
犹如多年前北戎沙场上,为自己的将军提刀备马的前锋。
秦桑抬手握住,撑着身子勉强站起,直到此时,他才真切感受到身上的刀口撕裂般的阵痛。
伤处太多,已经分不清是何处,只觉浑身如刀绞,血甲下黏腻的很,转身只踏出一步,浑身便不能自控的抖一了抖。
就当他要跨入城门的那刻,一支急箭向着他的后颈飞来。
他双眸一震,提刀转身欲挡,发现魏显已经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他啐了口血沫子,一头向前戗去。
一股怒火窜上秦桑的天灵,他拖着重伤的身子再次提刀折回。
却发现本已占了上风的秦蓟关将士们,被北处平白无故又杀出的一队人马围攻过来。
打头的将领不是戎人,而是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年轻公子,他一脸讥诮乘于高头马背,手执一把长弓,正讪笑着搭上了另一支箭矢。
晴空烈阳下,满弓拉起,瞄向了秦桑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