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激烈争吵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青云有些看不懂,他对面的男人曾在乱世中被千军万马誓死追随,跺跺脚就能让疆土倾覆改朝换代,却在此刻,乖乖的坐在案几前,被他贬到尘埃里。
那份平静让青云感到讽刺,他在示弱吗,为了讨好他,还是为了讨好那个多年前弄丢了阿楚的自己。
秦桑将案几上四散的茶盏笨拙的一片片拾起,捡到最后的细碎时,不小心被尖锐处在指肚划了个口子,渗出的血滴在了茶水中,似梅花开。
但他依旧卖力的的捡拾,将碎片聚拢在案几的中心,像是在拼凑多年前,青云对他的那份仰慕。
秦桑看着青云的目光逐渐涣散,仿佛透过他望向另一个故人,自言自语道:“你说对了,我是怯懦,我曾为了活下去,背信弃义,给最疼我的师父亲手喂了毒,也曾为了逃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天牢,斩断了我最好的兄弟的退路,人们只见我饮血如泔,却不曾见我卑微求活,更无奈将你弃于幽冥。”
他终于捡完了最后一片碎盏,目光也重新聚焦于青云的那双血眸上,“其实三年前入狱时,我就已经托人查到了你的下落,当时的济苍山已成气候,有项义这个北方华佗给你做师父,我也安心,所以未曾想过打扰,可你一步步堕入深渊,沦为欲望的阶下囚,我不得不拉你一把,为了你也为了你那故去的长姐。”
“住口。”青云声音很轻,似乎厌倦了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博弈,他眉间露出一股疲态,“我不会与你合作,更不会被你的只言片语蒙蔽,既然你看不上我们这条船,也请你莫要插手,若是挡我的路,一朝再见,就是兵戈之下,我不会手下留情。”
青云缓缓起身,将方才因暴怒而扯乱的衣衫捋平,把袖口往下扯了扯,盖住了小臂上醒目的疤痕,又变成了那位隽秀润玉的公子,“阿生,我们走。”
秦桑没有抬眸相送,只是对着即将离去的背影道:“你的婢子阿音是我的人,今日之后便是公子的人了,你要杀要剐随意,从此以后,青云公子一切言行,我秦桑再不多嘴一句。”
青云一怔,想起了那个三年前在济苍山下被他救起的女娃……
“公子救我,我弟弟死了,没钱收尸,让我跟着公子赚些银子,好给我弟弟买口像样的棺材……”
那年的青云,还没有走出被丢弃的执念,听到这丫头如此说,便想着她定也是个疼爱弟弟的长姐,于是将她留在了身侧。
如今想想,秦桑的手段大都诛心,自己能入套也不全是因愚蠢,怪不得他这些年的一行一动,对方都能够如数家珍,原来他早就在他身边放了一双眼睛。
出了茶楼,在旁边的胡同里,青云上了一辆幰车,车上帷幔半掩,阿生却没有一同上车,而是站在车旁,耐心听车内之人静言。
“我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阿生记下了。”
半掩的帷幔中伸出了那只爬满疤痕的手臂,扔了一个锦盒在阿生的手里,“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墙外会有马车等你,但只等三刻。”
那只手臂再次没入帷帐,帷幔放下,马车向前驶去。
这几日下了几场急雨,已是三月初的春夜,骤然冷到了腊月天。
倚在门框处的南星,打了个喷嚏,骂道:“什么破天气,河里的冰都要化了,难道还要赶在花开之前下场雪不成?”
屋里被困了手脚的红衣早已放弃了挣扎,微闭着双眸阴阳道:“我倒是瞧着这春日来的实在,八成是这宅子沾了你们将军的戾气,这才迟迟不肯暖和。”
今日申时,她刚跨出院门,就被南星擒住,她力气大脾气倔,只听那姓秦的差遣,任她如何哄,都不肯将她松绑。
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误了与青云见面的时辰,最后干脆半死不活的瘫坐在屋内的藤椅上,跟这丫头大眼瞪小眼的耗着。
可谁知,这丫头就像那猎敌的豺狼,对敌方的耐心稳得很,只要秦桑不松口,她便不会离开这院子半步。
这可把红衣熬的够呛。
就当她有些败下阵来,忽听瓦片之上有些窸窣响动,自那日刺客袭宅,她这双耳朵的警惕性就要比往常高上三分。
南星常年伴于秦桑身侧,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不耐的将手里甩着的皮鞭往束腰上一缠,嘴上骂咧了一句,垫脚便不见了身影。
不稍片刻,门口便轻手轻脚的晃进了一个人,红衣手脚被绑,南星又不在身侧,情急之下,直接大喊好汉饶命。
她两只被绑的手抵在额上,作求饶道:“我也是被那姓秦的绑来的,大爷若杀,甬路往东主街向南第三口房便是,大爷若盗,这宅中金银都在东苑……”
“是阿生。”
少年的声音轻盈,透着一点不着痕迹的心疼,伸手就要去解红衣捆在手上的绳子。
“屋顶上是公子的人,他帮我争取了一炷香的时间,红姑娘,跟我回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