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上角的题字娟秀规整,有初学者的法度,一看便是出自闺中人之手。写的是晏殊二句,“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唱遍阳春。”
知音?
谢琅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晌,忽然觉得陌生。
麻木地将画搁在一旁,拿起正文来看,上面却又是另外一种字迹。
谢琅把信封拿来比对,原来写信人与寄信人才是一人,作画题词者却又是另外二人。
“……不幸宅邸为段所夺,妾与母亲无处栖身,幸得谢伯母收留,乃有落脚之处。……自郎君去后,大姊迫不及待投入段怀,孤男寡女,公然一室,寡廉鲜耻之处,妾不忍直言也,此画可为明证。大姊轻佻放逸,自幼如此。盖因婚姻不幸,深恨我母女。所作所为,意在报复嫡母亲妹,非在中意郎君!凡能令我母女痛不欲生者,郎君可,段亦可!此字字椎心泣血之言,听来逆耳,妾亦苦口,悲夫!……伯母伯父年事已高,妾当侍奉茶水于左右,尽心竭力,自不待言。虽郎君负我,我不负郎君也。勿念,切切。”
……
滚热的心肠被泼上一盆雪水,来不及疼痛,谢琅只感到一阵茫然。
忽然,门外响起窸窣的衣料摩擦声。猝然望过去,但见一抹青色身影从门口掠过。
“什么人?”
谢琅沉声喝道,抬步向门外追去。
青衣人脚步如飞,飞也似的遁逃。
“站住!”
谢琅高喝一声,快步追上,伸手扯住那人的后脖领,用力一拉——那人被拽了一个趔趄,无奈转过身来,却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熟悉面孔。
“怎么是你?”
柳文彦慌乱的神色稍定,嘴角立即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弯腰打拱,尖声道:“谢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他这模样和打扮……谢琅心里立即明白过来,他是随司礼监税使一同而来的随从。
本朝税制繁复冗杂,九龙治水。一趟收税,既涉及田赋,又有竹木抽分,还有皇庄籽粒银,所涉衙门不止户部,还有工部和司礼监。职是之故,此次同行者不仅有谢琅这样的科道官,还有工部、户部官员,更缺不了司礼监的宦官。想来是人太多的缘故,是以启程时并未察觉到柳文彦也在其中……一想到这么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窥伺自己,谢琅不禁悚然。
“你怎么……”
谢琅刚问出口,柳文彦就桀桀怪笑了两声,阴恻恻地盯着谢琅俊朗的眉目来回打量,“谢大人是想问我,怎么忽然想不开做了阉竖吧?”
他的眼神和声音一样不阴不阳,说起话来像是一条冰凉的蛇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大人想知道么?”柳文彦凑近了些,近得能让谢琅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骚臭味,“那就要去问我的好表妹了,哈哈哈哈哈!”
柳文彦瞧着谢琅脸上的僵硬放肆地大笑,末了游走后退,依旧嘶嘶道:“谢大人,失陪了。”
谢琅忽然想到火化花二娘那日的场景,当时他匆忙赶到,问静临柳文彦在哪,静临怎么回答的?此刻竟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当时的模样,那样素淡的一身衣裳,素白的一张面孔,惶然无措的眼神,倔强的两行清泪,像是误闯人世却不小心为世道所伤的一只妖。
他那会就知道她是一只妖么?
知还是不知?
谢琅头痛欲裂,恍惚间,竟不知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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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苍头将信送进来时,段不循正歪在西厢房的小竹榻上,惬意地吃着刚蒸好的白糖糕。翠柳手艺不错,将这道寻常点心做得软糯香甜,滋味浓郁,十分可口。
段不循瞅着名安,心道这半路捡回来的大儿子倒是有福气,比自己这便宜爹强上许多。
想着便将糕吃得更凶猛,一口一个,转眼半笼,看得名安直嘬牙花子。
老苍头打外边进来,拱了拱手,瓮声瓮气道:“小人不识字,耳朵也背,没听明白这信是送谁的。怕误了老爷的事,不敢耽搁,就直接送到这来了。”
名安将信接过来一看,顿时就乐了,往他爹跟前一递,“您瞅瞅吧!”
说着拉住老苍头,“有劳老人家,一起用些点心吧!”
老苍头点点头,“这个不消小哥嘱咐,小人省得的,年关将近,一定再多用点心!”
边说边往外走,“老爷和娘子都是好人呐,好吃好喝地养着我这把老骨头,能不用心嘛,一定、一定……”
名安哭笑不得,“老头儿的耳朵是够背的!”转头见段不循起身,立马跟上,“爹去隔壁?我也去!”
段不循走到门口又迟疑了,脚步踅了半天,还是将信递给名安,“你去。”
名安眨眼笑道:“好嘞!您还有旁的嘱咐么?”
段不循已经重新歪倒在榻上,手一挥,漫不经心道:“快去,少在这里饶舌。”
名安偷偷吐了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