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恨,看静临对着眼前一碗汤饼只小口慢喝,更是恨得牙痒痒。
“冉氏!”
戚氏脸一沉,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汤水溅出一小片。
静临心神不定,此刻回神,见戚氏如此,本能地起身垂手而立,声如蚊蚋,“母亲息怒。”
戚氏十分满意她这个反应,调门便又提高了两分,“你知错吗?”
静临本就心虚,虽不知错在具体何处,思及母亲教诲,“孝顺姑舅,勿要顶嘴”,便垂眸颔首,“儿媳知错。”
“既然知错,便去大郎的灵前跪一个时辰,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柳平觉得有些不妥,“母亲……”
戚氏瞪了他一眼,“吃你的!”
柳平看了静临一眼,面露不忍,终于还是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静临本就没有胃口,与这一家人更不相熟,她满心都是柳文彦,巴不得找个清净处独自呆着。灵前蒲团上刚跪了一会儿,柳平却又来了。
他是个读书人,长得斯文清秀,说话行事也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含蓄和腼腆。
静临感觉到他是在自己身后踟躇了一会方才开口的。
“嫂嫂,你别怪母亲,她也是因为思念大哥,这才迁怒于你,说了气话。天气寒凉,别跪伤了身子,快请起吧。”
静临不禁悄悄扬起嘴角。
她对柳平的感觉很微妙。他的长相、身量都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嗓音更是足以乱真。徽州娘家相看之时,两人隔着纱帘问答,她恍惚间竟觉得他就是柳文彦。
若嫁不得表哥,嫁一个与他十分相似之人也好。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嫁到宛平的,哪知到了新婚之夜方才晓得,自己以为是退而求其次,却被人玩了一把移花接木、换柱偷梁!
按说冉静临该恨柳平骗了自己,可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他与柳文彦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又或许是她身上已经有了他兄长的一条性命,面对柳平,她竟然是一点都恨不起来。
特别是他站在身后她说话的时候,她竟然又分不清他和柳文彦了。
柳平见静临默然无语,顿了顿又道:“段大官人请看戏,街坊四邻都过来,母亲怕是招待不过来,还要劳烦嫂嫂相助。”
静临心中一动,“段大官人?是大郎从前的朋友么?”
“倒是没听兄长提起过。此人是京城的生意人,商户,想来也是存了攀附的心思。既然相送,领受便是。”
静临微觉此话不妥,又问:“宛平人?”
柳平摇头,“相熟的都称他段平阳,想来是山西平阳府人。嫂嫂相问,是与他相识吗?”
“只是记下,往后有机会还人家的情罢了。”
柳平不置可否,快步往房间去了。
山西平阳府人……那人说一口北方官话,究竟带不带山西口音?静临心中反复琢磨,直觉这位段大官人,十有八九便是那日所遇的无耻之徒。
戏连唱了三日。
静临本就爱看戏——女子消遣不多,看戏已经是其中最有趣的了,鲜少有人能不爱。因着惦记着那位“段大官人”,她于看戏时更十分留心。
一开始看徽州戏,她心中惊了一惊,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继后三日一切如常,她便觉得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想太多了。
可最后一场戏听完,戏班子说再送一场《秋香亭记》时,静临心中再度不安起来。
《秋香亭记》讲的是杨采采与表哥商生相恋的故事——送什么不好,非要送这一出?
戏台上正演到表兄妹二人于秋香亭约会,静临总觉得,那台上的杨采采和商生二人,两双眼睛贼溜溜地直往帘子后面钻,好像是故意看自己一样。
王婆挨挨挤挤蹭到静临身旁坐着,“老婆子瞧着,娘子似是虚寒体质——天气凉,头上冒汗哩!”
静临压下烦躁,扯起嘴角,“是有些不舒服,许是这几日着了凉。婆婆少坐,我去后面更衣。”
静临起身往回走,那台上的二人却像是故意提高了唱腔,只听杨采采高声唱道:“他没碰我!表哥,我始终是你一个人的,就算你不能娶我,我也……我情愿给你当个外室,也胜过在这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守寡……”
静临陡然止住步伐——《秋香亭记》哪有这一出,这明明是自己情急之下对表哥说过的话!
她已经十分确定,那位送戏的段大官人与当日的无赖就是同一个人!
言语调戏还不够,这般大费周章,图的是什么……呵,静临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她承认自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她守与不守,都是自己的事,便是与千万个男子私会,也须是自己中意的,断然轮不到姓段的这种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