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怀欢喜的找出笔墨来,关上了房门,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张信纸,似乎把自己上学学的字全都写了一遍,写她如何想念小君哥,写城里的路如何复杂,写她不想嫁王家喜,又写这几日的新鲜见闻,写到最后,她提笔
【我听人说这边叫四平街道,我家对面有一个大大的招牌,上边写着秀荣百货,门口有个大石头墩子,黄色的底子,红色的大字,写着注意安全。小君哥,你若找到这地方,就敲三下大门旁边的木头板子,我听见声,便知是你接我来了。】
她阁下笔,从头到尾顺了好几遍,正当要出门寄信的功夫,老王却找了来。
余改把写好的信放到枕头底下,寻思着等老王走了再去寄,左右不差这一会儿。
【这丫头,怎么爹来了也不出来接接。】
老王脸色不好看,自打余改进家门来,就没听见她喊过几声爹。王家喜赶忙打圆场
【许是睡着了,昨晚上给我纳鞋底子纳到半夜呢。】
老王这才放下些脸色来,与王家喜聊起天来,无非聊聊新房子住着怎么样,能不能适应。老王说今年农忙时,王家喜就不必回去了,他已经写信让大哥回来帮忙,让王家喜和余改好好忙活忙活,争取明年能抱上个孙子。聊到村里,老王一拍大腿
【那宁家的小儿子,考上大学了,咱们村里算有个大学生了!】
余改在房间里听着,心头猛地一紧,她打心眼里替他小君哥高兴,但是随即又锁起眉头来,小君哥考上大学了,以后要干大事的吧,会不会当个医生,当个老师,或者当上大老板
【就是学校太远了,搁东北呢!那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他那小身板抗不抗冻!】
爷俩笑起来,余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她手里拿着信,从窗前走到床头,坐下又站起来。她走到衣服柜子前,衣服柜子上有一面小镜子,她就那么瞅着里边的人,还穿着乡下的衣服,还是那条麻花辫子,怎么看怎么土气。
小君哥以后是要穿好看衣服的吧,就像海报上的人儿一样,说不定鼻子上还会架着俩玻璃片子,胸前的口袋上会不会也塞着一根笔,好像城里的读书人都这么干。
那封信到底没能寄出去,余改用布缝了个小包,把信塞了进去,连着包一齐掖到她的衣服下面。
宁小君离开这儿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再想着别人家的女人,自己一个读书人,这么做实在不大妥当。这地方伤了他的心,可他又实在想念,每每路过那家电影院,他都想起影院里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想起那声羞答答的【好】,看见好看的衣服,总想着,小余穿上应该很好看。有一次他鬼使神差地进成衣店里看漂亮的裙子,老板娘笑着问他
【小伙子给媳妇买衣服啊?】
他立刻回过神来了,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是或不是。最后只得心虚的说一句【还没过门】,然后落荒而逃。他长这么大,就撒了这一次谎。他决定要走了,他需得走了,走得越远越好,好像再不走下一秒就会被戳穿,好像再不走,别人就要指着他的脊梁骨说
【惦记别人家的老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余改还是习惯时不时地写一封信,只是再没寄出去。渐渐地,一个布袋就塞不下了,她就又缝了第二个,第三个。她想,小君哥总要回来的吧,这县城就这么大,她每天都出去走,把每一条路都走上十来遍,总能遇上,到时候就把这些信全都给他。他会收下吗?小君哥会不会也常常念着自己?会不会怪她偷偷把自己嫁了出去?
十七岁这年,余改有了身孕,她不能再时常到路上走动了,王家喜盖起了二层小楼房,她就爱搬个凳子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摸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有时她会随便抽出一匝信来看,一看就是一上午,看到王家喜快回来了,她再去厨房里做饭。
十八岁这年的清明节,她和王家喜坐班车回了乡下。她来到母亲的坟头旁,上边有一些烧剩下的纸灰,她想,小君哥会不会也来这里看过呢,她凑到墓碑旁,轻声说了些话
【娘,要是小君哥来了,你就给我托个梦,我想看看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这天晚上,余改真的梦到了宁小君,可梦里的宁小君挽着另一个女孩儿的手,那个女孩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好看的格子衫,涂着大红唇,他梦见宁小君骑着车载着那女孩,梦见宁小君低头与那女孩说话,他说
【你以后跟了我吧。】
十九岁这年,余改打算不再写信了。她跑到屋子后头一片空地上,将那厚厚一沓信烧了个精光,火苗险些蹿到她的脸上,她躲远了些,看着那些信烧掉一个角,烧得只剩一个角,最后烧成一片灰烬,风轻轻一吹就打着旋儿飞起来。回去的路上,余改觉得自己就像个会动的纸人儿,大抵是把自己的魂儿也一同烧了去了。
二十岁这年,王家喜沾了赌,家里的积蓄都输了个精光,最后还是老王动了老本,还借了些钱,才帮王家喜把一屁股债还干净。王家喜染了酒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