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林走出单元门,天色还未黑透,一股热风卷着灰尘袭面而来,宋西林单手捂住口鼻,踩着草坪上青黑的石板,朝正对面那幢高层住宅楼走去,高振东的家就在那栋楼里,和宋西林家的这栋楼相距不足百米。
宋西林和高振东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同年出生,做过幼儿园同学、小学同学以及高中同学。他们的友情已经深到双方父母都会待另一个视如己出的程度。
宋西林家住的是小区里位置最好的教授楼,高振东的父母是艺术学院的普通教工,普通教工住的楼房和教授楼相比不论是位置、户型、面积都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宋西林站在楼下仰望高振东卧室的那面飘窗,窗户是黑的,他家的阳台亮着灯光,宋西林掏出手机拨通振东的号码。
“我在你家楼下,你在不在家?”
“哎呦!你可算回家了!真不容易啊,连续上了俩月的班,你们老总是黄世仁他爹吧?”振东的声音很是兴奋。
“瞎说什么,前一阵儿我们要给甲方交房,很多收尾的活都没干完,老总自己也成天待在工地上,更别说我们这些人了,对了,你到底在不在家,我上来了啊。”
“我没在家,我在医院,”振东声音沮丧,“正值夜呢!”
宋西林有点失望,正想跟他约个时间见面,手机那头忽然传进一个女孩的声音,“高医生,18床的宫缩现在是3分钟一次,家属让您过去看看。”
“让18床现在就去产房,我马上就来。”振东立刻接道。
宋西林连忙说,“你先去忙,咱们回头再联系。”
振东叹了口气,“好久没见了,正想跟你多聊几句,谁知道就来事了。”
“快去忙吧,我这次要休息一周,你下了班随时来我家找我。”
振东说,“行”,挂断电话。
产房,孕妇,高医生……宋西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画面,他赶紧打住,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个让人惊心动魄的场面。
风变小了,天空飘起了零星雨滴,宋西林望着黑云密布的夜空,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向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眼睛盯着前方,神情木然,眼神淡漠。他不理会落在脸上的雨星,也不去看身体两侧高楼里的千盏灯火,只顾前行,像个重返归途的游魂,执着且驾轻就熟地走出艺院新区,穿过马路,步行到一公里外的艺院老区,他家以前就住在老区,老区门口有个公交车站,他站在站牌下等了一会儿,登上了21路公交车,车行驶了两三分钟之后,积蓄了一天的雨水像暴怒的狂徒般疯狂砸向大地,公交车的铁皮顶被雨水击的劈啪作响,车上的人发出一阵惊叹唏嘘,宋西林抓着扶手杆面无表情地望着车窗外雾蒙蒙的世界。
暴雨引起了交通阻塞,公交车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才到达终点站。
宋西林下了车,天色一片墨黑,风停了,雨也住了。
他沿着马路又步行了将近一站路。这个地方已近城郊,四处灯光稀少,他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地面蒸腾着阵阵潮湿的热气。巷道被刚刚的暴雨淋得泥泞湿滑。宋西林对这里很熟悉,就算不下雨这儿的路面也经常聚集着大片小片的积水——这片民宅没有完善的排水设施,住户习惯将废水排在家门口。宋西林踩着泥水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行,空气中弥漫着时轻时重的恶臭。这片隐藏在繁华街道背后的民宅又脏又乱,像个难看的疥疮存在于日新月异的都市中。
宋西林在一扇破败的院门前站定。门上依然挂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他推开一道门缝朝里望了望,院子里几间依稀辨得出轮廓的房子一片漆黑,宋西林颓然地靠在门板上,身体慢慢滑下去,他蹲在地上,木然地将脸埋进膝盖。
两年了,一共来了多少次他已记不清了。最初时是天天来,然后是一周一次,到后来一个月一次,上次来正是两个月前和母亲吵架之后。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再执着的等候也会在它的消磨中逐渐懈怠。宋西林对童倩的思念就像一根越拉越长的丝,一头系在心上,一头飘在不知名的地方,有时候会淡忘,但只要触碰到,心上就会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身后的院子毫无生气,宋西林心灰意冷地合上双眼,曾经的过往便如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不断翻涌……
黑洞洞的院落变得明亮起来,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坐在院子的小桌前一丝不苟的写作业,一转眼,她纤瘦的身影又在院绳下晾晒衣物……那个夏日的午后,冒失的少年鲁莽地闯进少女的房间,正准备洗澡的女孩惊叫着护住胸口蹲在地上,少年夺门而逃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当天的紧张和羞臊直到如今都是这样真切……
宋西林的唇角漾起一丝微笑。他睁开眼,回头又向门缝里望去,黑漆漆的院子死一般的静寂,它的主人似乎已将它彻底遗弃,宋西林扒着门缝的手无力垂下,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下坠,像坠入了无边无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