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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菜已将尽,只余两盏新上的砂糖冰雪冷丸子还未动过。
苏棠不欲多留,只道:“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不要告诉任何人遇过我。”
其实到了此时她都不知谢行舟究竟是如何认出她的,论理说来,六年岁月足够一个孩童身量样貌大变,她此番回大夏,又做了些许涂抹伪装,连发丝都折腾得根根卷曲弯翘。
何况她的面容也不似谢行舟有些极好辨认的特征。
“当然有。”谢行舟将一碗冰雪丸子搁至她面前,“先尝尝这个。”
他拿起小瓷勺搅动自己碗中砂糖丸子与干果冰块,“你不是问我为何要去秋荣堂?”
“虽说我已从谢家除名,但谢家到底还是受到些牵连,铺子关了好几家,郡主放话不允京中任何香铺留我,于是我便只好南下。”
谢行舟敲了敲碗沿,轻轻叹道:“我想来想去,决定先在秋荣堂做事,和邱老先生也算聊得来,不过……”
不过,还是不知怎的有人将京中事告知邱老,“他老人家怕麻烦,即便明知我给郡主所配香品不可能出错,也不敢收我了。”
苏棠也不曾料到往日风光无限的谢家竟会栽在这种事上,倒不是她不信谢行舟所说,只是一时觉得匪夷所思,实在难以评价。
一时又想起当年苏家旧事,平民百姓触怒王侯,谢行舟下场还不算太倒霉。
至少郡主看在他长得还行的份上,没给安一个蓄意谋害的罪名。
苏棠神色淡漠,垂眼看向碗中,青瓷盏里碎冰渐渐融化,琥珀般的糖浆丝丝缕缕地散开,上面飘着一层细碎桃花瓣和干果,一个个浑圆的豆黄丸子堆叠成小山。
若是在上京,此时沿街叫卖的砂糖冰雪丸子多半添的是槐花蜜和酒酿。
儿时她最喜各色冷食,天一转暖,便常与相邻玩伴去冷食摊子上解馋,谢行舟也在其中。
“不试试么?”
谢行舟的声音轻轻传入她的耳中。
苏棠犹豫地握起小勺,从凉州至葱岭一带,皆有冷酪乳浆,也是用来消暑解渴的冷食。
她早已不是只顾贪嘴的稚童,可不知怎么却听了谢行舟的劝说,还是轻轻舀起了一勺砂糖冰雪丸子。
窗外吹来四月的风,冷丸子入口冰凉软糯,苏棠微微眯起了眼,隔窗看去,朱雀街上行人如潮,不比上京逊色几分。
一勺小食牵连起过去的光阴。
苏棠只尝了一口,便将它与旧日一同搁下。
谢行舟问:“味道如何?”
苏棠听见自己说:“冰冰凉凉的,还能如何?”
谢行舟咦了一声,“这家你不觉得很甜吗?”
苏棠眼睫微眨,似乎想起来什么,转而又放那些一闪而过的景象随风离去。
“说正事。”
谢行舟这才放下小瓷勺,收了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坐直了身子,像是真有什么重要之事。
“你接下是打算另寻名师,还是自己去参加十香会?”
苏棠皱眉:“这和你无关。”
她眼下并不想和上京之人有牵扯,平添风险,何况还是嫌疑甚大的谢家。
“还是有点关系的。”谢行舟唔了一声,“我也正打算去。”
“这和我无关。”
谢行舟呛住,惊诧地看她:“你近日是不是肝火较旺?”
他下一句用不用配个清热的香饮子消火还未说出,就见苏棠冷了脸。
“我怕有人向官府告发我。”
苏棠也对自己的气运颇为无奈,谁能想方到金陵就撞见谢家的人,她对所谓旧日情谊并无信心。
遑论自古人心易变。
谢行舟眼眸圆睁,不可思议道:“我岂是这样的人?”
苏棠起身欲走,袖子却被人拽住一角。
谢行舟弯起眼睛笑了笑,对她的言语毫不介意,语气甚至颇为讨好:“其实你既已有参加十香会的打算,想必也有了开铺设店的本钱吧?”
不得不说,这厮笑起来的时候甚是赏心悦目,苏棠忽然觉得兴许永安郡主府里真的缺他一个。
但不知为何,见他这副神情,她心内开始叫嚣着快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直说。”
金陵十香会已办多年,是官府与香行同办的用来甄选香铺,拔擢人才的盛会,换言之,得先有铺子才能参与。
具体规矩苏棠来时也都打探清楚了,自然筹备充足。
谢行舟拉着她袖子不放,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眨了一眨道:“意思是,我差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