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蝉渐歇,芙蓉渐老,正是夏尽秋来时节。郦阳公主辞京出征,已有半月有余。自她离去之后,叶殊英不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夜里也往往难以入眠,偶尔再去水榭时,也只见西风渐起,满池芙蓉一天更比一天消瘦了。
公主离京时,叶殊英原本是要送行的,谁料公主忧心战事,连夜出行。叶殊英得知消息时,公主已去远了。他本不该为此烦恼。只是今夜,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睡,披衣点灯,翻了数页书,又读不下去,侧过头时,望见桌上落了好长一截灯灰。他一面拿笔端拨弄着灯灰,一面心中不知不觉便想,不知郦阳公主如今到了哪里?
想到此处,叶殊英又猛然惊觉,心里暗暗自警道,叶殊英啊叶殊英,你真是傻子,不好好读书,怎么忽然又想到这些闲事上?然而既然想到此处,思绪一起,不可抑制。随即又想,不知公主昨天吃了什么饭?穿了什么衣裳?睡得好不好?于路累不累?不行,不可再想,专心把心力集中到书上去。
而此时,郦阳公主已过了青屏关,马鬃上还沾着关前细细的尘土,正在如屏风般夹住道路的两山之中驭马朝南关赶去。
她驱策着骏马,迎着山风晓月,忽然心中不知怎么,也转过了一个念头。她心中想道,此时,想必殊英已经读罢书,在枕上睡下了吧?随即,她好笑地甩了甩脑袋,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大战在即,却去想这些事情。
而郦阳公主不知道,此时,远隔千里的梧桐院落,月下窗中,叶殊英看了半天书,偶然侧过头来,才发现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在灯灰上写上了郦阳二字。
他怔了怔,随即抹平了灯灰。想了想,又心中不平。她叫自己一向直呼其名,为什么我不自觉乱写时,也不敢在纸上直呼她的姓名。他抽过一张纸来,赌气般提起笔,在纸上书写公主的名讳,足足写了一整页纸的萧昭蕴,他仍不满意,又写了一张。
望着两张写满名字的字纸,他才发觉方才的举动实在荒唐可笑,连忙把那两张纸凑上火焰,在一阵明亮的红光之后,纸页上的字迹化为了黑灰。
天色未明,魏门关中还少有人声,四面静悄悄的。楚文交搁下笔,对着桌上摇曳的残灯出了一会儿神,又将写好的信纸凑到灯上点着,看着它化为灰烬,重新又抽出一张,书写起来。他没注意到,桌上的灯已经将要燃尽,正当他书写时,残灯闪了几下,照亮了纸页开头的魏门关楚文交拜上北戎大都督这几个墨迹未干的字后,便告熄灭。
灯光既暗,从窗纸透进来的月光便更加分明,满室清辉之中,楚文交搁下笔,忽然不想再写下去。
这已经是寄往北戎的第二十一封信了,派去的信使一去不返,没有半点音讯。他此刻终于意识到,无论北戎人是要观望,还是不愿意去招惹大郦,他都不可能再从北戎得到援军了。
而此时,郦阳公主已经携带着兵符手令,到达了朔月关前,只需要再等上两三日,便能与从其他州府调来的大军会合。
朔月关,小山县,城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队伍。队伍中大多是农人樵夫,或推着车,或赶着牛,慢慢往城中进去。队伍末尾,有一个农妇独自挑着担子。那担子看起来颇为沉重,压得她两肩都深深地弯了下去。
忽然,她只觉肩头一轻,担子好像往上飘了一飘,她以为有人要抢走担子,慌忙伸手去抓,牢牢抓住了扁担,才回头去看。只看见一个满面沾着灰土的年轻姑娘在她身后替她托着担子。
她疑心这姑娘是要抢她的担子,慌忙把担子往回拽,姑娘也不坚持,松开了手,问道,“朔月关前怎么排了这么长的队伍?是有什么事情吗?”
农妇把担子抓到手中,才安下心来,这才看见这姑娘背上背着包袱,手中还牵着一头驴,想必不是强人,只是个过路人。农妇这才心中安定下来,开口答道:“听说是公主来了,要打仗了,收粮收税。”
“可我听说,南关积粮众多,此战粮草都是从南关调来,哪里会在朔月关收呢?”
“老爷让收,咱就交呗。”农妇没听懂这姑娘的话,随口应答道。
这年轻姑娘也不再问农妇,牵着驴往前,农妇在后面看见,她一连问了几十个人,然后翻身上了驴,溜溜达达地进了县城。
“不知道郦阳殿下今日去了哪里?可把我们一府人都急坏了,没派人跟着殿下,实在是我们的疏忽。”
朔月关的知府早已恭候在关门口,双眼暗暗觑着远远策马驰来的郦阳公主,心里早已准备着把提前备好的那套说辞说出口。
“无妨,我就爱一人到处走走。”公主跳下马来,她与刚才打扮不同,驴也不知扔在了哪里,脸上衣衫上的灰尘也没有了,骏马身上也干干净净,好像只是在朔月府边游玩了一圈。她左手持着一枝柳枝,右手牵着马,一边转着杨柳,一边笑着说道,“劳繁知府挂心了。”
繁知府心中一松,又担心公主是否真的没看出什么,不动声色地探问了几句,终于相信她是真的没有发觉。好容易送走了郦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