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方盛,正是夏至节候。满院的梧桐叶都被晒暖,连叶底扇出的风也带着热气。
屋中金盘上堆满的冰,才半个时辰,就已经化了一半。叶殊英看看窗纱外被日光照得发亮的路面,实在不想出去。
但是今日夏至,郦朝风俗,夏至日食樱桃,互赠纨扇。叶殊英也想方设法,寻了一面玉柄芙蓉罗扇来,预备着今日赠给公主。
但他心里知道,这面罗扇虽然精美,但郦阳公主自幼长养于绮罗丛中,恐怕也并不会把这面罗扇放在心上,因此送与不送,他也拿不定主意。
自晨起到午后,他在屋中犹豫迟疑,最终还是将团扇揣进怀中,走了出去。
郦阳公主今日却不在水榭之中,也不在她平日起居之处,叶殊英半天没寻到她,站在菱花岸边,正不知向何处去。却看见芙蓉池上,远远划过来一只画船,船头立着的船娘招手叫他。
待船到了岸边,叶殊英也不等船停稳,纵身一跃,足尖一点,如同蜻蜓立花一般,稳稳立在了船头。
他露了这一手,满以为船舱中的公主看见,定会赞扬。
但探头往舱中一看,却看见公主独凭着小几,脸上微露笑意,正在读一封书信,一眼也没朝他看。他心中气闷,也不打招呼,走进船舱,在公主对面的矮榻上坐了。
公主读完信件,合上信纸,重新将信纸装入匣中,才望向他,唇边犹带微笑。
叶殊英在公主府半年,也从未能让她露出这样微笑的神情。他心中虽然不是滋味,脸上却只若无事,笑道:“不知殿下在看些什么?”
“是明瞻寄来的信件,就是你前些时候看见的顾将军。”公主微笑着拿起小几上一只金柄羽扇,“明瞻前些日子派遣的斥候深入敌境,在北海边射下了一只大鸿。她探知得境内虚实,来书与我说知,随信附带上了鸿羽制成的扇子。”
她微微摇动扇子,手指轻抚着白羽,低头说道:“这扇子实在精巧,可惜我无物回赠,实在惭愧。”
她说着,又记起叶殊英来,将小几上一盘樱桃往前推了推,说道:“夏至宜食樱桃,这是今年刚收上来的,你尝尝。”
那樱桃是才拿冰镇过的,上面犹结了一层细露,盛在清凉如冰的水晶盘里,更显得鲜艳如同玛瑙。
叶殊英却无心去吃,只是按着怀中团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但公主有问,也不好迟疑。叶殊英稍作迟疑,便顺着她的意思,从水晶盘中拈了一个樱桃,放入口中。
“你今天来,又是有什么事情?”
叶殊英抬起头,就看见公主笑吟吟望着他。自从陛下辍朝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像从前那样,微微笑着看他。他不敢多看,低下头,按着团扇答道:“学生近日读素书时,有一句话不解,因此前来请教。”
这句话倒也不算撒谎,叶殊英昨日看到素书中一句时,确实颇有感触。
“哪一句?”公主正色问道。
“潜居抱道,以待其时,何解?”
“时不可再,机不可失。作此解可矣。”公主不假思索道。
叶殊英越是咀嚼这句话,越觉得这句话竟暗暗贴合自己心事。他原本是想暗待时机,起兵反郦,但在府中读书久了,看不见能领兵的希望,心中暗暗焦躁。郦阳公主这两句话,恰恰切中他心事。他心中一动,低头默默凝思,不知不觉之间,竟把口中的樱桃核也一并咽了下去。
朔月关外,风烟茫然,不见草木。斥候头裹布巾,策马奔行半天,才勉强到了关下。
关前早已连营扎遍,旗帜尽被吹斜,几乎与风烟一色。
斥候滚下马来,顶着风往帐中走去,才走两步,便被灰土迷了双眼,连忙低下头揉弄。
他驻足之处虽然离大帐尚远,隐隐也能听见帐中宴饮之声,斥候听着饮宴歌声,忽然想起远在故乡的亲人,两颗眼泪便落了下来,也不知是因为迷了眼的灰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揉干净眼睛,进帐禀报道:“大帅,已探明,前方百里,并无埋伏陷阱。”
“再探。”苏举从中央座位上站起身,挥手命令道。
“是。”斥候答应一声,转身出帐,隐隐听见身后帐中,乐声又起,一时间心灰意懒,牵了马歇了一阵,慢慢往外走。
与此同时,楚文交亲率大军,人皆衔枚,队无喧声,正星夜兼程,朝着乌羊岭赶去。魏门关中,留守关中的军士夜里也常常起来,把分到的刀枪箭矢在石上磨了又磨,往往夜里军营之中,磨刀之声,连成一片,吵得军营附近的百姓,也常常不得安歇,鸡犬半夜时有惊鸣。
金狻猊形状的炉中细细燃着龙脑香,凤尾罗帐低低垂着,越紫烟侧头枕上,望着罗幕。看轻罗上的纹路在天光照映之下变出许多图案来,看久了,便觉得眼晕,不得不合上双眼,不敢再看。
外间报门声响,越紫烟刚要起身,萧昭允已经推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