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从窗纱透进来的时候,叶殊英才刚刚睁开眼睛。他指间犹攥着一一缕秀发。萧昭蕴的头发生得确实好,乌如漆,柔如缎,稍不留神,就有一缕飘出了床外,轻轻落到了他指缝之间。
萧昭蕴在枕上安睡,双眼半合,朱唇微闭,绣被紧紧裹在她身上。叶殊英从床边的椅子上起身,才发觉自己一只袖子还压在她被子底下。
他轻轻把袖子扯出来,她却还是被他的动作惊东了,裹着被子往床外面动了动,睫毛微微眨了眨,似乎要惊醒过来。叶殊英不敢再有动作,屏气凝神,过了半晌,听见萧昭蕴的呼吸声又平稳起来,才敢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似乎他与郦阳公主两人,总是不能安宁的。昨天后半夜,两人又争吵了起来。说来说去,也无非是那些旧事,也没什么可提。事已至此,他们早不可能重归于好,彼此之间,究竟谁对不起谁,终究也不再重要了。
叶殊英走下桐馆的台阶,这两日梧桐的叶片又大了几分,桐叶颜色也渐渐转深了。眼见着大好的春天,也渐渐要一天天随着日升月沉,慢慢地流过去了。
春光易逝,东风难留,从来都是如此。
他轻轻唉了一声,跨上骏马,心不在焉地任由马走,连不知何时跑偏了道路也没留意。还是听见前方一阵女子的惊呼声,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外道路上。
城边百姓这两天安定下来,此时不少女子提着水桶,三三两两,结伴成行,要去汲水。
叶殊英轻轻一拉缰绳,骏马随即收住马蹄,立在原地等候。直到城外道路上三三两两提着桶的汲水女子走了过去,他才重又松开了缰绳,一路往城外奔去。
他此时心乱如麻,一路想着自己的许多心事。连打马过石桥时,他也没留意到石桥畔的红梅昨夜受了一夜风吹,今日已经尽数落尽了。
叶殊英第二次进安定城时,城外琅苑中的红梅刚刚开放,与前几日的桥边一般无二。只不过,当年的叶殊英尚且只是边关一个小小守将,承袭父亲职位后进京述职。
当时正是春季,郦阳公主前往城外游园。不知怎的,叶殊英也在园中,阴差阳错得了公主的青眼。次日,便被公主传唤入府。
一时间,人人都羡慕起当时还是个小小守将的叶殊英来,都夸赞他好运气,好手段。
但只有叶殊英自己清楚,公主并非是在游园时看中了他。他之所以在游园时得了公主青眼,只是因为公主看中了他的容貌而已。如若他次日没在与公主的对答中展露才华,恐怕公主府中多出来的,就不是她的学生,而是她的宠臣了。
他第一回来公主府的时候,枝头残雪未消。他跟着引路的老苍头,穿回廊,绕花园,中间还换了两次马车,过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一处正厅中。
老苍头引他坐在下首,上了茶,就默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公主就坐在中央桌上,手肘倚着桌子,一手托腮,一手执着一本墨迹斑斑的旧书,侧首观看。
叶殊英不敢出声,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去,凝神默坐。心中只觉得她风仪秀逸,态度潇洒,比昨日在园中相见时还俊丽了几分。
其实郦阳公主的容貌确实很美,在叶殊英毕生所见的女子中,实在没一个人能和她比肩。和她一样秀美的,没有她的英气。和她一般娉婷的,没有她的清逸。和她一样风雅的,也少了她的神采。想在世上找一个像她这样的人,也实在难得很。如果他们并非仇敌……
然而那不能做到。
叶殊英正式住进公主府的时候,府中的红梅业已落尽。花瓣纷落之景,与叶殊英打马路过的崇古九年春日桥边也是一般无二。
说起来,他与郦阳公主相识,就是因为红梅,这些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梅花又落,杏花又开,碧桃柳叶,各自参差。叶殊英无心看春花,锁窗闭户,一心只要苦读,任凭桌上银瓶中桃花换了梨花,杏花改了海棠,落在他眼中也毫不在意。
而就在同年的春日,叶殊英在府中闭门读书的时候,郦城东南,二十四宫正在破土动工,日夜尘土飞扬,连打官道上过的驿骑,马上都不免沾上了许多黄土。
史载,(上)遂征发数十万人,兴修锦文,碧溪,景明,流霞等二十四宫三十六苑,并沿御河筑堤,名为万世堤。然而,万世堤终究没能亲眼见到郦朝的万世。萧昭允兴修这长堤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不过十年,旧堤上辘辘的车驾就已经换了一遍姓氏。
后世人提起郦朝,总要提起郦朝末帝萧昭允。野史传闻总把他下旨建造的二十四宫三十六苑一道再道,极言其浩荡奢华。但事实上,这浩大的宫苑没来得及在郦朝年间修完。
二十四宫在数年后落成。与此宫同时矗立的,是境内喧天的战火。
而三十六苑,尚未修完一半,便因为战事而停工,最后又付之一炬,大火烧红了江南的春夜。
后来,楚帝又在烧为灰烬的郦苑旧址上新起了一座王宫,封给了他心爱的小儿子。只是可怜曾在苑中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