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瞧着仇良看似谦卑、实则精光内蕴的面容,想起这人原先默默无闻,却在昔日的御前大宦身死之后,一朝得了神启帝信重,摇身成了宫城之中的实权人物。
究竟是他机敏乖觉,拿准了上位者脉门,还是……这看似老实的内宦身后,实则藏着不为人知的靠山?
这些念头迅若疾风地划过脑海,不过一瞬,苏洵已若无其事道:“公公言重了。苏某奉圣人之命办差,总要将物件交到御前,还好回话。”
他话音一顿,若有深意道:“不然,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圣人还以为是苏某监守自盗,动了手脚。”
仇良仿佛没听出他的深意,淡淡一笑:“将军说的是,那便一同去吧。”
言罢,他捧着木匣,当先进了丹凤门。
苏洵正要跟上,忽见城门口的火把投下幢幢暗影,紧随身后的禁军将士身形飘忽,好似潜行于暗夜中的鬼魅。他回身张望了眼,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仇良却在这时催道:“苏将军,还愣着做什么?耽搁了差事,你我可吃罪不起。”
苏洵只得暂且按下疑虑,快步追上去。
此时,麟德殿内仍是令人压抑的死寂。魏暄腰背笔直地跪在原地,显然这大半个时辰内,神启帝都未曾叫起。上首的天子却也气色不佳,也许是被过于亢奋的情绪耗尽了这些时日攒下的血气,他不时掩胸小幅度地咳嗽着。
一旁安静仿佛摆件的淑妃极熟练地倒出药丸,斟了茶水喂他服下,神启帝嘶喘两声,看着倒是缓过少许。
苏洵随仇良走到近前,闻见一股似曾相识的甜腻气味,眉头微微皱紧。没等他细想,仇良已然毕恭毕敬道:“回陛下,东西取来了。”
神启帝迫不及待道:“快,拿来给朕瞧瞧!”
苏洵亲自上前,以佩刀撬开封住木匣的锁头。匣盖打开,里头果然盛了厚厚一摞密信,瞧着的确是何元微与朝中重臣的往来信函。
神启帝手指颤抖地翻阅过两封,发现确实是自己期待的内容,心脏不由剧烈鼓噪。那一刻,他身体里仿佛有一个泵,将鲜血挤压入大脑,脸颊涨得通红。
“不错,是恒王的笔迹,所盖亦是恒王私印!”他发狂般地大笑起来,继而怒声嘶吼,“恒王好大的胆子,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来人,即刻前去王府,将人押回候审!”
仇良微微一震,迟疑地觑着神启帝,没有立刻动弹。
角落里的桓铮眼看不对,立刻冲下首的自家叔父递了个眼色。
桓昀会意,起身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能否容老臣一阅信函?”
神启帝巴不得将何元微勾结外敌的罪证公之于众,好让他“清朗出尘”的画皮再也洗不干净,不及细想便答应了:“朕,准了。”
他将信函连着木匣一并交到仇良手中,仇良躬身捧住,视线飞快扫视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通明燃烧的烛火上。
手中的信函铁证如山,可只需一把火,就能将这些对恒王不利的罪证烧得干干净净。
但他没机会这么做,因为还没走出两三步,膝弯突然被什么绊了下,整个人身不由己地扑倒在地,木匣也脱手飞出。
录载着于恒王不利罪证的信函撒落满地,有几张甚至飘到政事堂重臣面前——谢怀安与王悯各自拾起一封,粗略扫过大概,交换了一记惊疑不定的目光。
桓昀的视线却始终盯着地面:“那是什么?”
所有人循着桓氏家主看去,只见木匣骨碌碌滚出老远,匣口大张,底层的挡板摔了出来。
匣子里居然藏了个暗层,里头还藏了一样物件。
桓昀人上了年纪,这一刻的动作却出奇得快,抢在所有人回过神之前捡起木匣,发现藏在暗层中的竟是一封明黄色的密诏!
刹那间,桓相纵横官场多年的直觉疯狂响起警铃,本能告诉他这东西很危险,一旦打开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手上,此刻装若无其事已然来不及。
更要命的是,那靖安侯似乎早料到这一幕,时机精准地开口道:“桓相,你手中可是密诏?如何会藏在恒王密匣中?可否容诸位大人一观?”
桓昀:“……”
他刚才怎么不将这条多事的腕子干脆斩了!
众目睽睽之下,桓昀没法将密旨当烫手山芋一样扔掉,但他也刁滑,转手捧到谢怀安面前:“烦请谢相先观。”
谢怀安是政事堂排名居首的辅相,做不出如桓昀一般推三阻四的举动。但他同样看得分明,这封所谓的“密旨”大有蹊跷,一时心下踌躇,便要寻个借口敷衍过去。
可有人不让他遂愿,这一回开口的不是魏暄,而是深受天子信任的中书舍人桓铮:“魏相言之有理,若是天子密诏,如何会收在密匣之中?谢相德高望重,由您辨明真伪,最合适不过。”
谢怀安老奸巨猾了半辈子,临了却被这对桓家祖孙架在火上烤,心里呕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