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四下飞溅,精雕细镂的廊柱、幽静细白的沙石,还有修剪扶疏的花木,无一不被血色浸染。
无数条黑影从夜色深处窜出,谁也不知他们是何来历,又从哪冒出,他们沉默、肃杀却又精悍矫健,仿佛潜行于黑夜的狼群,甫一露面就挥刀斩落,招式不见得如何精妙,却干脆利落狠辣有效,每一击都必定收割一条部曲性命。
何元微脸色森寒,他在一名部曲倒落脚下时想通了个中关窍,以别院的布防力量,原本不会被人轻易侵入,但教王挟持何元微的动静太大,大部分部曲都被吸引到喜堂附近,以至于外围布防薄弱,被来敌轻而易举地攻破。
王府部曲亦是训练有素,扛过最初一波迅猛如风的攻势,立刻站稳脚跟发动反攻。他们毕竟熟悉地形,人数也占优势,不多会儿就将侵入别院的黑衣人重重包围。
燕未归冲在最前方,剑光翻飞宛若银蛇,不多会儿便挑落对手长刀。就在他即将斩落首级之际,就见那黑衣蒙面的男人抬起右手,袖口探出一截冰冷的金属铳管,竟与何菁菁手中火铳如出一辙!
燕未归瞳孔骤凝,声嘶力竭地狂呼起来:“退!快退!”
他动作极快,在察觉异样的第一时间飞扑出去。紧随其后的部曲却没这般身手,依然凭借本能往前冲杀。
下一瞬,爆响声接二连三炸开,铳管冒出滚滚火光,交织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巨浪,朝着王府部曲推去。
冷□□短兵相接的一瞬便已分出胜负,恒王部曲毫无还手之力,被猝不及防地掀飞。燕未归待要上前,却被止水截下,在昔日的五明子第一高手面前,纵然是身手高绝的剑客也无多少挣扎余地,剑锋被那双娇柔手掌拿捏其中,成了翻腾打滚的泥鳅。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何菁菁熟悉的味道。当她还是“摩尼圣女”时,教王最爱做的事就是将她抱上膝头,一同欣赏新晋杀手自相残杀。
彼时,角斗场中也是这般肢体横飞、血流成河,她被无孔不入的血腥气包围,恶心得想呕吐。
但是人的适应能力实在可怕,当年闻到血腥味就脸色发白的小小女孩,如今却在鲜血横流的杀戮场中莫名兴奋。
或许再天真无辜的人心里,都藏着一头嗜血的野兽,只是有些人困宥于性格、环境,以及后天的诗礼教化,一辈子也不会将其放出。有些人却会因为外界不间断的刺激,被迫驱使这头野兽征伐撕咬。
惟其如此,才能在地狱般的杀戮场中挣得一线生机。
何菁菁太兴奋了,往日明澈的清水妙目泛上极细微的红痕。但是下一瞬,红痕冻结了,有人从身后接近她,将锋利的匕首抵上她后颈。
“让你的人放下兵刃,立刻束手就擒!”
何菁菁听到熟悉的话音,娇艳嘴角勾起冷笑:“霍卿,你醒了?”
霍璇的神智其实并未完全复原,耳畔仍旧回荡着若有似无的铃声。他知道自己必是中了某种操控神识的手段,却不知是何时着的道——他做梦也想不到,迷药药引原是藏在何菁菁削葱似的指甲中,借着盛酪浆的机会,端到霍璇面前。
“我无意伤你,”霍璇听到自己说,“让你的人立刻投降,我可向王爷求情,不追究你的犯上之举。”
他压低声量,放缓了语气,试图勾起何菁菁对旧情的眷恋:“十一娘,莫忘了,你是王爷带回别院的,他对你终是有五年的教养之恩!”
何菁菁偏过头,回给他惊心动魄的一笑。
霍璇忽然觉得心头发凉,比面对教王时的预感还要不妙。
“我不是十一娘,真正的十一娘已经死了……死在替嫁和亲的路上,被一盏过量的千机要了性命,”何菁菁声量放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我不是她……我只是,借她的身躯重新睁开眼睛。”
“用你们的固有见闻解释,就是……借尸还魂!”
霍璇瞳孔凝缩到极致,他其实还没完全恢复清醒,可也正因如此,理智削弱到极致,与生俱来的本能和直觉反而占据了主动。
——他凭本能意识到,何菁菁说的是真的。
那个由他牵着手亲自带进别院;虽然脾气倔强,却会乖巧地唤他“霍大兄”;每当他出任务回来,会飞奔着穿过长廊,第一个出现迎接他;逢年过节,偷偷跑到霍璇窗下,将从屋檐下敲下的,形状最美、最酷似花朵的冰棱插在花瓶里,摆放在霍璇窗口。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这么葬送在了西域的沙风瀚海之中?
即便有人顶着与她一样的皮囊,拥有相同的记忆,却再不是当初那个温驯静默的小小家臣。
不会逆来顺受,也不会单纯为了“情义”二字,就将真心与性命奉上。
刹那间,秘术和外界刺激相叠加,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冲击,霍璇心神剧震,居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手中的匕首。
对于刀尖舔血的部曲而言,这是致命的。
何菁菁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