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怒攻心,一时顾不得尊卑上下,两步抢到近前,抬手薅住魏暄衣襟:“别与我说那些废话!比起旁的,薛老将军和那两万袍泽更希望你活着!”
“你活着,玄甲军的帅旗和军魂便在,若你有个什么,让河西那五万兄弟怎么办?你以为,圣人和京中世家能放任这五万祸根不闻不问!”
魏暄笑了笑,而后反手握住崔绍手腕,从自己领口处一分一寸地挪开。
“我不会让那五万兄弟步上薛家的后尘,”他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继明,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崔绍被他用渊水深沉的眸子盯着,不知不觉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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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侯府的争执以崔绍的退让暂且告一段落,在崔副将看来,入宫赴宴固然凶险,但有驻守京郊的八千前锋营坐镇,不论京中世家还是紫宸殿中的圣人未必有胆量对魏暄如何。
但随后发生的事证明,崔绍能想到的,旁人也不会忽略。
仅仅相隔一日,京郊官道尘土飞扬,林立的旌旗遮天蔽日,铠甲鲜明的军队不期而至,以指向性极为明确的姿态,与玄甲前锋营驻地形成对峙之势。
霎时间,京中局势剑拔弩张,每一阵穿堂而过的朔风都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关内道、河东道、山南道……合计兵力不下三万,眼下正驻扎京郊,意图非常明显,就是针对魏帅麾下的玄甲军。”
何菁菁自从再次踏入西山别院,就被严密监视起来。日常出入,哪怕只是去花园闲逛散步,也有不下五六名侍女随侍身侧,更有无数部曲藏身暗处,时刻关注她的行踪。
何菁菁十分厌恶这般亦步亦趋地盯梢,但还不至于立时发作。她流落回纥的七年间,处境只会更加艰难,当时能忍得下,如今就不会沉不住气。
她此次“自投罗网”做了充足的准备,何元微自以为西山别院滴水不漏,却不知她总能从意想不到的渠道得知外界消息。
好比这一日,一名未及笈的女冠出现在书房之中。她原是紫阳观的小道姑,当日还曾为何菁菁解读签文——紫阳观香火鼎盛,却无人想得到,这颇受京中贵人追捧的道观,竟也是摩尼教安插中原的据点之一。
待得紫阳放火烧观、金蝉脱壳,京中暗桩群龙无首,尽数收入兰娘麾下。昔日的小女冠亦销声匿迹,没人关心一个小小道姑的去向,因此没人知晓,她竟会于数月后,以座上宾的姿态,出现在恒王别院。
服侍在侧的婢女似乎对这位年纪不大的女冠十分敬畏,奉上清茶便悄然告退,将偌大的书房留给两人。确定周遭没有探听的“耳朵”,女冠口中询问着何菁菁的生辰八字,拢在胸前的双手却飞快打出手语。
“属下奉主上之命潜入京中,投靠紫阳,这些年一直留心摩尼教动向。紫阳看似听命于妙风使,实则与恒王来往密切。”
“紫阳假死遁走,属下蛰伏于玄都观,为恒王于京中世家传递消息。此次除夕夜宴,世家欲对魏相不利,调各方节度使入京勤皇,尤以河东军最为精锐。”
何菁菁手肘撑着长案,纤长指尖揉摁额角。
“同时联络这么多家节度使,看来京中世家是被魏帅逼急了,”她沉吟道,“玄甲军是中原第一强军,临时调来的兵力再如何占优,只要军心不齐,也未必奈何得了玄甲军……与其说,幕后之人是想剿灭驻扎京郊的八千前锋营,倒不如说,是想借这三万兵马威慑玄甲军,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小女冠低眉顺眼——她出身西北边陲,家中虽贫苦,本也能勉强度日,只因战乱连年,父母亡于战火,她一个小小女孩难以谋生,只能背井离乡。走投无路之际,被“恰好”路过的何菁菁捡了去,又于一年后返回中原,成为紫阳观里一名不甚起眼的小女冠。
何菁菁思忖片刻,突然问道:“何元微怎会想到招你前来合庚帖?”
小女冠用手语回道:“听说,是沈先生在书房里说了两句话,恒王回身就将我招来别院。”
何菁菁手指微微蜷曲了下,随即无声无息松开。
“如今京中无人主持大局,沈先生让我询问主上,以何人命令为准?”
何菁菁怔了下,飞快回过神:“无人主持大局?兄长呢?”
小女冠:“丁爷行踪不明,绛丹身负重伤,亏得甄小神医及时赶到,拼力救治了一日一夜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据绛丹说,丁爷应是落入教王之手,不过观恒王反应,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何菁菁多年来修炼出的定力在这一刻发挥了效用,她用极致的冷静摁下对丁承宗处境的担忧,思绪运转如飞:“教王不曾将此事告知何元微,说明他二人之间看似合盟,实则嫌隙不小。”
“倘若兄长不在何元微之手,那便只有一个答案。”
她没把话说完,心里却浮起答案:万国城,苏珊娜。
“我有三件事交给你去办,”何菁菁情知时间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