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驿馆上方时,何菁菁揉着眼睛醒转过来。她并非是被燕未归打晕,而是药效未退,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于她而言未尝不是幸事,至少不必如守在门口的亲卫一般,被燕未归一手刀打晕。
何菁菁睡眼迷蒙地坐起身,只见屋里点着昏暗的烛灯,屏风前跪坐着止水,墙角是扶刀而立的陆钊。她大略扫过,心里有了数:“出什么事了?”
止水抬头,清冷眼风扫过陆钊。后者干咳两声,略带尴尬地蹭了下上唇:“是末将护卫不周,让人钻了空子……幸好止水姑娘及时赶到,才没铸成大错。”
他用最为言简意赅的话语将始末讲述了一遍,期间,止水熬煮好一壶酪浆,盛在碗里递与何菁菁。何菁菁饮了小半碗,用香甜的滋味驱走脑中迷雾,顺着陆钊的话理清了思绪。
“所以,你们刚到驿馆就遭遇伏击,”何菁菁饿了,曲指在止水面前点了点,后者心领神会,从怀里摸出油纸包,里头居然是裹着糖馅的胡饼,揣在怀里余温未散,“领头之人还是姓何的麾下的燕未归?”
陆钊:“……”
长公主殿下对当朝亲王出言不逊倒也罢了,她就没留心,一句“姓何的”连自己也包罗其中?
“殿下英明。”
陆钊脸颊发烫,却不是因为气愤,而是羞恼——他自诩精锐,却不想一时轻敌,险些于阴沟里翻船,既负了自家督帅所托,又陷何菁菁于险境。此刻回想起来,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
“属下护卫不力,还请殿下恕罪!”
陆钊说着,便要跪下请罪,被何菁菁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摁在身旁坐下:“行了,这时候还说什么废话!跟你一起的兄弟们呢?”
玄甲军终究不负精锐之名,虽骤然遇袭,却能第一时间组织反攻,打退来敌进犯。除了险些伤于燕未归手下的陆钊,其余无一伤亡。
何菁菁长出一口气,她了解魏暄为人,玄甲亲卫有一个算一个,皆如他手足兄弟一般。不管折了哪个,都是往他心口捅刀。
“陆校尉,到了这份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何菁菁换了更松弛的盘膝坐姿,语气却愈显凝重,“你家督帅的处境,你跟了他这么久,心里应当有数。他现在形同站在悬崖边,一步走岔就是万劫不复,偏偏这姓魏的不拿自己小命当回事,怎么作死怎么来。”
“我看不下去,我估摸着,你也不能接受吧?”
陆钊摁住膝头的双手默默攥紧成拳,嘴唇抿成一截刚而利的线条。
“既然如此,有些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何菁菁啃了口胡饼,用指尖抹去嘴角糖渍,“我知道,你家督帅有自己的计划,你们信任他,愿意按照他的布局走下去。”
“但我问你,如果他所谓的布局,是将自己推进深渊,你也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陆钊倏尔抬头,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何菁菁反问,“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
“当年阳和关外的血色是插在他心口的匕首,所有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还枉死同袍一个公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可以赌上一切——性命算什么?不过是这些代价中,最不值一提的。”
陆钊抬头对上何菁菁的目光,她有着皎月般不染纤尘的容貌时经常给人以“乖巧无害”的错觉。可只有与她正面交锋过的人才知道,这小公主凝眉看来的目光有多锐利,秋水般的眸子中藏着刀剑,照见人心底最见不得光的一面。
陆钊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最深最隐秘的恐惧,他不得不承认,何菁菁说得没错,魏暄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俗世的欲望并不执着,之所以紧握帅印权柄不肯松手,只是为了还同袍和亲长一个公道。
为了这个目的,他能舍弃一切,付出常人想象不到的代价。与这些年失去的和隐忍的相比,性命确实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陆钊再次抬头,这一回,他没有试图回避长公主的视线:“这绝对不行!”
他的反应并未超乎何菁菁意料,小公主翘起嘴角,露出笃定的笑意。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何菁菁对他伸出手,“由此可见,在这一点上,你我达成共识了——是吗,陆将军?”
陆钊看着伸到面前的莹白手心,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犹豫化作坚定,他换做单膝拜倒的姿态,对着长公主深深低俯下头。
“末将……甘愿听从殿下调派!”
何菁菁微笑着,伸手摁住男人宽厚的肩膀。
***
何菁菁猜测,魏暄急着将她送出京城,是因为靖安侯已经下定决心,要采取某种极端的手段达成目的。
从某种程度而言,她对魏暄的了解称得上鞭辟入里。
不管魏暄心里藏着多少筹谋,也不管他部署了怎样的安排和计划,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设法救出青砚,将握于人手的软肋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