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菁菁虽禁足府中,外间动静却瞒不过她耳目。好比龟兹长公主苏珊娜抵京的消息,就经由暗桩的手,第一时间送到长公主手中。
她当晚睡了个踏实的好觉,第二日天不亮便梳洗理妆。绘竹捧着妆匣侍立一旁,几次想插手帮忙,都被何菁菁挡了回去。
“殿下生得真是好看,只是这衣裳似乎艳了些,”绘竹小心翼翼道,“殿下闲居府中,妆容不必过分浓重,可要改换清淡些的胭脂?”
何菁菁觉着这话耳熟,思忖半晌才想起,是何元微。
当朝恒王自诩清贵,不喜浓彩富丽,最爱看她做清淡打扮,或闲坐花丛,或独立山水,风飘衣袂长发翩然,便是一道绝佳风景。
但何菁菁不喜欢。
她钟爱浓丽明艳的色泽衣饰,对何元微“清水出芙蓉”的那套嗤之以鼻——倒不是说清淡雅致不好,她不喜的是旁人将意愿与喜好强加于自己身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本宫的主了?”何菁菁语气不重,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凛冽,“今日之后,你不必在内院伺候了,出去吧。”
绘竹大惊,忙不迭跪下:“奴婢不知错在何处,求殿下看在奴婢伺候多日的份上,宽宥一回。”
何菁菁不喜欢旁人下跪,但她不介意让绘竹多跪一会儿:“许多事,你从一开始就错了,自己不知道吗?”
绘竹错愕地睁大眼。
何菁菁于是将话挑明:“临回京那晚,是你在外值夜吧?何元微能悄无声息进得本宫房中,固然是南衙禁军值守不力,可你这个贴身女婢心里装着谁,又听命于谁,还需本宫说破吗?”
绘竹冷汗涔涔,目光不安闪烁。
“本宫不曾问罪你,是不想为难一个生死不由自己的可怜人,但你若据此以为,本宫脾气软好糊弄,那便错了主意。”
何菁菁对镜梳理着缎子似的长发,悠悠道:“我言尽于此,你今日便回恒王府上。若我回来后见着你……浣云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听说过吧?”
绘竹大约听说过,再说不出话来,伏地拼命叩首。
她太惊恐,没听出长公主的言外之意,直到半个时辰后,宫中内宦登门府邸,宣长公主入宫觐见,她才恍然有所了悟。
***
长公主这一日的妆容比当初入宫请罪还要隆重,长发绾作清雅如仙的飞天髻,除了珊瑚玉钗,额前碎发反绾头顶,以白玉梳固定。脑后佩有一对赤金长簪,流苏垂落,摇曳生姿。
当她步态娉婷地步入含元殿时,所有人眼前一亮。哪怕不是头一回相见,长公主“光艳动京城”的风姿依然令人心驰动荡,连同为美人的龟兹长公主苏珊娜也分不去丝毫注意。
但她说的话可以。
“尊贵的阿芙娜殿下,好久不见,”她毫无避讳地唤出何菁菁的教名,“当日告别时我就说过,你我还会再相见的。”
何菁菁转向她,在龟兹长公主碧水清湖般的眼眸中看到深重的敌意。
她与苏珊娜不算陌生,一个是最得教王“宠信”的圣女,一个是深受倚重的大光明使,昔日同处摩尼总坛,勉强称得上“点头之交”。
可惜这“交情”虚得很,连聊胜于无的窗户纸都不如,轻轻一戳便破了。
“尊贵的苏珊娜殿下,”何菁菁似笑非笑,用同样的语气回敬道,“确实,好久不见。”
神启帝已然知晓苏珊娜的来意,却故作惊讶:“苏珊娜公主,你叫镇宁什么?”
“阿芙娜,这是贵国长公主在回纥时的教名,”清透薄纱遮掩不住曼妙的口鼻轮廓,苏珊娜勾起嘴角,“当然,那时的她还有另一重身份。”
“不知尊贵的中原皇帝是否听说过,摩尼教王身边有一位深受宠信的女子,还被他封为——摩尼圣女?”
神启帝久居深宫,不曾听过什么圣女,但他知道摩尼教。昔日回纥盘踞西域,屡屡进犯西北边陲,背后少不了此人唆使。神启帝对摩尼教王没好感,对他身边的“圣女”也一样。
正因如此,神启帝才吃了一惊:“公主何出此言?我大夏长公主,如何成了摩尼圣女?”
不光神启帝,朝堂百官亦有此疑问,一时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长公主身上,有疑惑有猜忌,亦有隔岸观火的漠然。
何菁菁从诸多目光中捕捉到一丝隐含担忧的视线,她诧异望去,恰与来不及收回的桓铮看了个对眼。后者有些错愕,更多却是纯然的关切。
何菁菁心头熨帖,冲他弯了弯眼角。桓铮将这当作“无需担心”的暗示,强行按捺住出列进言的冲动。
“尊贵的大夏天子,您也许不知道,早在这位长公主殿下嫁入回纥王宫的第一晚,就向摩尼教王投了诚。”
苏珊娜的汉话说得极流利,声音亦是清脆,即便是站在角落里的官员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向教王表忠心的诚意,诸位应当不陌生,就是曾让贵国玄甲军损失惨重的——投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