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砚惨遭霍山碾压之际,魏暄就藏身于相距五六丈的草窠中,听得清清楚楚。他试图冲开穴道,奈何寒症发作太厉害,越是发力冲穴,越是寒意侵骨,到最后血液几乎冻结,整个人好似躺在冰天雪地中,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直到青砚被霍山带走,周遭重归寂静,被封住的穴道才自行解开。
靖安侯东征西讨多年,除了三年前阳和关外一役,从未这般狼狈过。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时,他终于夺回身体控制权,拖着破败的病躯离开察尔干湖畔。
而此时,留守营地的玄甲亲兵已经尽数遭了毒手。
以摩尼教王之尊,自然不会亲自处理善后,不知是谁将亲兵尸骸运了出去,随便找了角落挖坑填埋。这么多尸体被拖走,动静不会太小,魏暄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埋尸地,亲手挖开厚厚的黄土。
九个人,俱是被捏断喉骨,无一幸免。
失去袍泽的打击是巨大的,但魏暄没时间沉湎悲恸,他仔细清点过尸骸,发现少了一具。
是青砚。
那是薛老将军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亦是这些年陪伴魏暄走过重重血色的袍泽兄弟。哪怕他再不服管教、再冲动行事,魏暄也无法眼看着他送命。
就像青砚再如何憎恨靖安侯,依然会封住魏暄穴道,独自引走强敌。
趁夜潜入的魏暄将营地里外仔细搜寻过,结果一无所获。他并不知晓何元微已与摩尼教王达成协议,却知道连青砚都应付不来的敌人,必是当世罕见的高手,因此行动格外谨慎。
却不曾想,有双眼睛从暗中射出幽微目光,锁定了他的行踪。
“主上很在意这个男人,我从未见她用那种眼光看过任何一个人,”止水不动声色地想,“他有扰乱主上心绪的本事,这一点很可怕,我是否应该……尽早铲除这条祸根?”
止水与丁承宗、安归一样,是何菁菁从死人堆里拉出的人。虽然如今的妙水长老修为冠绝五明子,横扫西域、碾压河西,但在五年前,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在摩尼教中不仅止水一人。
那是与她一起进入摩尼教的少年同伴,他们曾并肩征战过混沌殿的遍地杀戮,撕裂开人间殿的血雨腥风,最终一起杀入光明殿。但是当两名新秀杀手中只有一人能晋升为五明子时,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胞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捅了止水一刀。
纵然她在最后一刻察觉同伴的杀机,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却还是失去还手余力,牲畜一样倒在血泊中,任人宰割地看着同伴步步逼近。
她之所以能活下来,跻身高高在上的五明子,是因为当时观战的高台上,有人射出一只冷铁长箭,在屠刀将将斩落之际,将那只握刀的手射了个对穿。
同伴在痛呼声中跪倒地上,她则强撑着抬起头,透过重重血色,瞧见高台上站着一抹姝丽身影,手挽强弓,眼波流转,妩媚又睥睨地望着她。
“同伴是个好东西,但也要留心挑选,”女子偏头一笑,“正确的同伴是你手中长刀、背后铠甲,但是错误的同伴……只配被拖出去喂狗。”
这是止水与何菁菁的第一次相见,只是一个照面,她就心甘情愿地匍匐在那女子脚下。
止水不喜欢魏暄对何菁菁的影响力,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一个扰乱心绪的男人与毒药无异。
但她还是将骤然而起的杀意强行压下,因为她瞧见过何菁菁看魏暄的眼神,那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亦是身陷深渊的恶鬼看活人的眼神。
既渴望,又贪婪,黑沉底色下透着异样的光亮,好似沼泽中燃烧的幽幽鬼火。
这让摩尼圣女的眼睛里多了一份生气,仿佛行尸走肉被人渡了□□气,沉睡的五官六感集体苏醒,终于能感知到人间的喜怒哀乐。
正是因为这份活气,让止水犹豫了,蜷在掌心的手指微微抽动,到底将蓄势待发的一击强压回去。
下一瞬,她刚有些松弛的肩背再次无端抻紧,从眼前被夜色掩盖的平静下察觉到一股极凌厉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止水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摩尼教王,霍山。
然而这股威压并不是冲着止水来的,她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夜色,很快锁定了目标。
与此同时,藏身暗处的魏暄同样察觉到杀机,他于电光火石间做出最为正确的应对,毫不犹豫地从藏身处扑出,与当头劈落的掌风间不容发地擦过。
沙场多年磨砺出的直觉救了他,当头罩落的掌风没能击中靖安侯,只是在他藏身的木桩上留下一道五分长、三分深的抓痕。
如此大的动静想要瞒过驻地部曲几乎是不可能的,下一瞬,密集的火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要将魏暄困死其中。
就仿佛……驻地主人一早知道会有人趁夜潜入。
魏暄并不将等闲部曲放在眼里,但今晚的阵仗就像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般,部曲们收紧了包围圈,却并不急着围攻,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