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砚不是军中历练出的身手,他自小在外学艺,剑术高明远超寻常武将,除了那坑爹的靖安侯,还从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但即便是面对魏暄,他也从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压力。
他的敌人藏身暗处,或者说,那人并非刻意隐藏,而是鬼魅般的身形太快,与夜色和风声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当青砚察觉到他的接近时,致命的攻击已经到了近前,青砚无从闪躲也没法后退,只能用血肉之躯硬扛。
当掌风第三次击中胸口时,青砚手中长剑“呛啷”断成两截,人亦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蓦地喷了口血。
他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兵刃脱手、重伤垂危,怎么看都已没了还手之力。
黑衣人其实听到了远处草丛中,几乎被风声淹没的急促呼吸,但他视眼前两人为网中猎物,并不在乎先后顺序,因此大步朝倒在地上的青砚走去。
就在他俯身扣住青砚脉门的瞬间,看似奄奄一息的青衣剑客突然暴起,猝不及防地反扣住对方手腕。无名指上的精铁指环触动机括,弹出一截极锋利的刀片,于一瞬间划破黑衣人手腕。
这点外伤本是无足轻重,但可怕的是,当黑衣人发力挣脱时,心跳不受控制地狂飙加速,血液脱缰野马般冲上头顶,仿佛身体里藏了个水泵,要将脆弱的颅脑生生压爆。
倘若此时有星辉或是月华,就能看出不过片刻,黑衣人额角绷起极凌厉的青筋,眼底好似打碎了红浆,几乎顺着眼角淌下血泪。
黑衣人第一时间意识到,刀片上涂抹了一种西域特有的毒物,循血运行,越是发力催动毒发越快,直到中毒之人血管爆裂而亡。
这当然不是青砚自己的装备,而是临行之前,丁承宗塞给他防身的。彼时,青砚并未将这小玩意儿放在眼里,还好生嘲笑了一番丁承宗“上不得台面”。
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到最后竟是这“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替他扳回一城。
黑衣人惊怒交加,速度极快地封住全身要穴,然后毫不留情地甩了青砚一巴掌。这一回,强弩之末的剑客再无还手余地,干脆利落地陷入黑暗。
“是我小看了你!”
黑衣人竭力放缓气息,用这种方式延迟毒素发作的速度。他颇有不甘地看向呼吸传来的方向,斟酌再三,还是不愿在实力大打折扣的情况下,贸然对上一个劲敌。
“中原人,你很聪明!”
他用略带生硬的汉话丢下一句赞许,伸手捞起失去意识的青砚,只一闪便消失在夜色深处。
当晨曦再次光临察尔干湖时,前一晚的宿营地已经不复存在。随行亲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于猝不及防间遭了毒手,甚至连对手的长相也没看清,就被捏断喉骨倒在血泊中。
这一幕透过旁观者的眼睛,只字不落地呈报到何菁菁耳中。彼时她已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宿夜路,体力透支之下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幸好护卫一侧的绛丹及时伸手,将她拉了个正着。
另一侧的沈沐风其实也伸了手,只是反应没绛丹快,眼睁睁看着自家主上被绛丹薅走。这于他而言是极大的失职,幸好何菁菁被突遭袭击的靖安侯分去心神,没功夫顾及这些。
“你看清楚了,靖安侯一行当真遭了毒手?”何菁菁脸色凝重,一只摁住膝头的玉手不知不觉攥紧,打磨得过分尖利的指甲险些划破掌心,“下手之人……是谁?”
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以魏暄的身手与玄甲精锐的训练有素,谁能让他吃亏,谁又能碾压他到毫无还手之力的份上?
但她不肯死心,一双清水妙目不见棺材不落泪地盯着止水,只见修为堪称五明子之首的小侍女伸出双手,一字一句比划道:我亲眼所见,随行亲兵尽数遭难,魏帅下落不明,下手之人当是霍山无疑。
何菁菁闭上眼,那一刻,她回想起当初鄂多察驻地,从止水手中劫走何元微的黑色身影,以及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你真不愧是我一手教导出的孩子……阿芙娜。
“阿芙娜”是何菁菁被封为“摩尼圣女”时,教王亲自为她取的教名。
这位教王陛下被往来西域的番商称为“山中老人”,而他的教名就是霍山。
也是长公主殿下半生以来最大的噩梦。
刹那间,生死一线历练出的城府也压不住本能的恐惧,何菁菁不得不用了最大的克制力,才将飞速飙升的血压和心跳压回正常范畴。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然恢复平静,至少在熟悉她的绛丹听来,并无明显异样。
“魏帅身份贵重,非寻常亲兵可比,霍山即便擒住他,也断断舍不得下杀手,一定会利用他谋取最大的利益,”何菁菁缓缓道,“只是……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此行匆忙,留下楼兰王安归坐镇鄂多察驻地,身边只跟着绛丹和沈沐风——前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指望他凭一句语焉不详的暗示领会长公主的意思,显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