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朝以来,鄂多察互市便是三方边境处的一座聚宝盆,无论西域番商还是中原行贾,但凡拒绝不了一个“利”字诱惑,都免不了来此淘金。
久而久之,这块法外之地受四方人气滋养,繁华程度水涨船高,甚至有直追河西道治府凉州城的架势。
也难怪西域番商一个赛一个地偷潜入境,不惜将人头送到玄甲军刀锋之下,也要来鄂多察分一杯羹。
谁也不知最先发起鄂多察互市的是哪方势力,但来往通商的胡人心知肚明,这背后少不了北律人与中原世家的默契,更有甚者,也许连河东道节度使都掺了一手。
正因如此,当鄂多察互市一朝换血,把守各处关隘的亲兵由身量魁梧的北律狼卫换成深眸碧眼的西域人时,来往番商嘴上不说,眼神交换时却免不了带上几分深重疑虑。
重重密云压在鄂多察草原上空,渐起的霜风不止带来骤降的气温,还有依照惯例前来交易的西域番商。随行马队延绵数里,将来自西域的稀罕玩意儿源源不断地运往草原腹地——宝石、香料、象牙、马匹,以及各色中原见不到的水果与番邦作物,将原本画风贫瘠的草原渲染得如珠似玉。
然而这繁荣之下隐藏着看不见的风雨与杀机,只因往年里,这些货物十成里有两成是作为过路关税“孝敬”给北律人,再从中原人手中换取大笔粮食,送往北律军中。
可以说,北律人敢在中原门户跳脚撒野,离不开鄂多察互市的支持。如此繁华的通商市场,却俨然成了大夏腹背的一颗“毒瘤”,于朔州城下猝不及防地捅了河东一刀。
但西域番商不在乎,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北律与中原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夹缝求存,只要有利可图,哪一方占上风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更有甚者,近两年来,西域诸国不断崛起,急需“血液”滋养国力。这种情形下,他们巴不得中原与北律掐成一团,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因此没少往商队中“掺沙子”。
好比此番前来的大宛商队行首蝉封,就是这样一位兼具双重身份的暗探。
在此之前,大宛没少派出暗探潜入鄂多察,也送回不少卓有成效的线报。所有信息汇总一处,不难得知鄂多察背后的“庄家”是北律人,中原朝廷的世仇。
针对这一情况,蝉封做了充足的设想和准备,他甚至力劝大宛国主,放弃一直以来交好中原的国策,与北律人暗通款曲,以便在不久后的战事中,联手蚕食中原。
对此,大宛国主颇有疑虑,国中贵族们却全力支持。在他们看来,中原人只是一群孱弱无力的绵羊,不配拥有如此广阔富饶的土地。如今下手尚能分得好处,待得草原上的虎豹回过神,彻底亮出爪牙,他们或许连残羹剩饭都得不到。
很显然,抱有相同看法的不止大宛一家。与令人眼红的油水相比,数年前西域诸国联合订立的,与中原交好共拒回纥的盟约,早已随着回纥王都的踏平而散为烟云。
让各怀心思的西域商队没想到的是,抵达鄂多察当晚,一封请柬送到各方营帐,大意是邀请各国行商出席饮宴,落款没写人名,只用金粉与朱砂勾勒出一朵嫣然欲放的红色花朵。
那是自西域舶来的山茶名种,名曰:红桃。
“啪”一声,那方精美雅致,纸页上散发着馥郁幽香的请柬掉在地上。蝉封瞳孔凝缩到极致,脸上的神色近乎恐惧。
放眼西域大地,只有一人会送出这样精美的请柬,也只有一人会在请柬上落下这样的印鉴。
红桃王后。
这位王后崛起的时机不太好,正值摩尼教盛行西域、说一不二之际,想从庞然大物的牙缝中夺食,难度不会太小。但话分两头,危机同样意味着机遇,若不是有摩尼教这个靶子树在前头,拉了一箩筐的仇恨,红桃王后也没那么容易同时拉拢如此之多的国主,将大半条西域商道收入囊中。
然而,比起富可敌国的财富,红桃王后最具威慑力的,还是她手中掌握的“神兵”。
“我问过西域来的胡商,谁也不知这位红桃王后的身份来历,有传言说,她根本不是活人,是从九幽冥界爬回阳间的亡魂。她麾下有一支鬼魅组成的军队,谁敢与她作对,就会被嗜血的恶鬼夺走性命。”
不甚起眼的营帐中,一名家仆向盘坐案后的男人低声禀报。男人姓庾,单名一个昭字,正是京中四大姓之一“颍川庾氏”的旁支子弟。
这支庾氏旁系扎根太原府,与河东裴氏素有姻亲,有家族积累,又有地头蛇照拂,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不过这一支庾氏旁系的家主显然不满足于“不错”,仗着身后靠山,将手伸向粮食生意,这些年囤积居奇、贱买贵卖,很是攒下了一盘家业。
然而人心如海川,永远没有填满的时候,所以庾昭来到鄂多察互市,按照约定将新一批粮食交接给北律人。
可他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不可一世的北律人竟然从鄂多察互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面肃杀的番胡亲卫,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