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活了二十多年,看似位高权重、战功赫赫,实则孑然一身、独自负重。
就像是冥冥中有人下了魔咒,但凡他珍视的、爱重的,都会被命运以各种方式带离身边,久而久之,这临阵时杀伐决断的男人便有了心病,不愿与人建立过分亲密的联系。
他已经很久没尝试过将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更从未被人放在“心上”过。
以至于猝然相遇,几乎有点回不过神。
“上、心?”魏暄掩住胸口猝然而起的心猿意马,目光锐利地盯着丁承宗,“是长公主殿下告诉你的?”
丁承宗看不穿靖安侯此刻波澜壮阔的心声,切了一声:“这还用告诉?我认识那丫头少说有六七年,从没见她用那种眼神盯过一个男人。”
魏暄明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却无法抑制自己:“什么样的眼神?”
丁承宗心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想把一个男人扒光的眼神!
但这话不能当着魏暄的面说,否则龟兹王不确定,这杀伐决断的靖安侯是否会当场拔剑,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个碗大的血窟窿。
“我不信魏帅没发现,”他撇了撇嘴,“那丫头但凡瞧见你,一双眼珠恨不能黏你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魏暄:“……”
这话的冲击力太强,魏暄反反复复回味了无数遍,甚至没留意军医正用烈酒浸泡过的纱布戳进肩头血肉。
丁承宗看得一阵牙酸,琢磨着要是搁自己身上,非嗷一嗓子嚎出来不可。但魏暄居然眉头不皱一下,仿佛洒在伤口处的不是火烧火燎的北地烈云烧,而是一把微不足道的浮尘。
不必挂怀,也不值一提。
魏暄并非全然不知何菁菁的心思,她看向自己时仿佛有火光燃烧的眼神,言谈间戏谑与认真参半的撩拨,以及似有意似无意的肢体接近,仿佛隐于云遮雾绕背后的一根弦,偶尔触动,便是一记令人心悸的余响。
但是这份亲近与暧昧情愫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他不敢上前,亦不知如何打破。
因为横亘中间的并非单薄的窗户纸,而是三年前阳和关外一役的遍地血色以及两万玄甲忠魂。
他此身已付幽冥,唯独一颗心依然眷恋红尘。
因为割舍不下,所以进退两难。
***
鄂多察草原腹地,何菁菁并不知晓魏暄的纠结心肠。她披散长发蜷坐于篝火旁,小炉里熬煮着新鲜的酪浆,她倒出一碗尝了尝滋味,觉得还不错,递给坐在对面的不速客:“尝尝?”
来人——裴氏三郎裴济白坦然接过,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殿下手艺不错。”
何菁菁笑吟吟地瞧着他:“喝得这么痛快?你就不怕我下毒?”
裴济白一笑:“长公主殿下想要裴某性命,一句话足矣,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他顿了下,似笑非笑地勾落眼角:“再者,若是没了裴某,谁与长公主殿下各取所需?谁又为殿下抓住这一线生机?”
何菁菁被人用自己的话堵了自己的嘴,倒也不恼:“本宫与裴三郎君素未谋面,却也听说过你不少传言……今日一见,果然是才思敏捷、风姿出众。”
裴济白没当真:“难道不是面如罗刹、性似修罗?”
何菁菁:“……”
坊间传言误人甚多,都道裴家三郎虽为家主器重,却是相貌狰狞、酷似厉鬼,每每于人前露面,必定戴着一副鬼脸面具。更兼性情暴戾,内院隔三岔五运出去几具草席包裹的尸体,相传都是不堪凌虐、被裴三郎君活活鞭笞至死的姬妾。
如今看来,性情暴戾姑且不论,裴三郎君这张脸实在是天上有、地上无,世间十分颜色,倒有五分在他身上。
……至于剩下的五分,自然是被何菁菁收入囊中。
“流言不足为信,见了裴三郎君,才知什么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何菁菁笑眯眯地说,“比起不尽不实的传言,本宫更想知道,河东七万驻军统帅、下一任裴氏家主,为何没有坐镇太原府,而是在这三不管的鬼地方玩起角色扮演?”
裴济白一愣,刚打好的腹稿瞬间忘词:“玩、玩什么?”
何菁菁没留神嘴瓢了,赶紧扯回话题:“这个不重要,要紧的是北律挟三万铁骑南下,朔州城危在旦夕,裴三郎君可曾想好破局之法?”
裴济白:“……”
男人收敛起眼角若有似无的淡笑,如果说他方才是一块光华内敛的美玉,现在便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刀。
“北律挟三万铁骑南下?”他目光犀利地盯着何菁菁,“什么时候的事?”
这刚结成同盟的二位用最短时间交换了信息,于是何菁菁知晓,裴济白原是率轻骑巡视北境防线,不料途中遭遇小股北律骑兵伏击,一场混战下来,谁也没讨到便宜,伤亡堪称半斤八两。
让裴济白想不到的是,他随身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