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王拈了片羊肉,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回纥人这般猖狂,实在让本王看不过眼……裴刺史是朔州的父母官,想必知道他们的老巢藏在哪吧?”
他问得直白,裴守庭答得也干脆:“不知。”
龟兹王掀起眼帘,目光凌厉如电。
“龟兹王与回纥打过交道,应该知道,摩尼教能在西域兴盛一时,绝非偶然,”裴守庭坦然道,“不瞒您说,坐镇城中的这位精明得很,且狡兔三窟,裴某留意了这些年,都没发现‘他’的破绽,可见一斑。”
这话哄哄旁人且罢了,却瞒不过龟兹王:“就算摸不清老巢,裴刺史与回纥人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总有些旁人没有的底牌吧?”
裴守庭胸有成竹,故意叹息道:“回纥人的手段,龟兹王应该领教过。裴某怕死,您迟早要回西域去,若是摩尼余孽盯上裴某,我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仁安郡主听到这里,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不免冷哼一声:“龟兹王真是狮子大开口,您若真心谈这笔生意,总得拿出些诚意吧?”
龟兹王曲指敲了敲桌案:“两位就这么害怕摩尼余孽?那你们猜猜,摩尼余孽怕谁?”
裴守庭和仁安郡主同时一皱眉,不管是见识过大小场面的封疆大吏还是娇养深闺的世家贵女,都听出龟兹王话里有话。
就见坐于上首的男人抬起一只手,指间拈着一支山茶,色泽是血一般的赤红,艳光灼灼,触目生辉。
那是山茶中的名种,自西域传来,因其花大色艳,富丽堂皇,深受京中世家喜爱。
名字也别致,曰:红桃。
仁安久在京中,见闻有限尚且摸不着头脑,裴守庭却想起西域胡商口中流出的传言,面色微变:“莫非……是那一位到了?”
仁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哪一位?总不会是摩尼教王亲至吧?”
裴守庭懒得搭理这没见识的女人,眼珠死死黏在那朵鲜艳预滴的“红桃”山茶上:“早听说西域出了位了不得的人物,以红桃为名号,自称红桃王后。西域诸国十有七八都甘心拜倒于她裙下……胡商甚至有种说法,摩尼教不是靖安侯踏平的,而是覆灭于这位之手。”
龟兹王笑而不语。
胡商们传来的说法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在西域胡语中,真正流传的名号是“红桃女王”而非“王后”。只是在胡语发音中,女王和王后十分相似,而大夏受儒家经义影响多年,习惯了男尊女卑,无法接受女子为王主宰乾坤,这才含糊其辞地译为“王后”。
但行走西域的蕃商都知道,这位红桃夫人是主宰西域的实权统治者,即便被中原通译强行压低一头,也无损于她横扫西域、足以与摩尼教分庭抗礼的权威。
裴守庭觑着龟兹王,试探道:“您、您和这位……怎么称呼?”
龟兹王抬目撩了他一眼:“本王受困摩尼教总坛时,是她救了我的命,你说我该怎么称呼?”
裴守庭似有几分了悟:“那您今日入城,也是奉了……那位的意思?”
龟兹王挑了挑眉,仿佛在问:你说呢?
裴守庭总算有了几分底气。
他听往来河东与西域的行商不止一次提起过红桃王后,谁也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更不清楚她的国籍与年貌,只知道她是以经商起家,硬是在战乱连年的西域中开辟出一条还算安稳的商道。周边诸国但凡想借她的光,沾一沾商路油水,都得看她的脸色。
当然,不是没有贪心不足的国主试图采用非常手段,将这只会生金蛋的聚宝盆一口吞了,只是但凡存了这种心思的,下场一般不会太好。
理由很简单,这位红桃王后不光有钱,还收拢了一只相当强悍的军队。
不过传言终究是传言,西域局势有多险恶,裴守庭心知肚明,他从不认为一个女人能杀出重围,建立偌大一盘基业。所以一直以来,都把传言当成行商之间人云亦云的误传。
却不曾想有一日,会从龟兹王口中印证传闻的真实性。
“早听说红桃王后对摩尼教恨之入骨,能将西域诸国聚拢麾下,少不得共抗摩尼教这面大旗,”裴守庭字斟句酌道,“所以她这次来……”
龟兹王笑了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么简单的道理,裴刺史应该听说过吧?”
裴守庭轻轻舒了口气:“既如此,龟兹王便将这位王后请出来,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清楚……”
他话音未落,忽听“啪”一声,那龟兹王不知哪根筋没搭对,毫无预兆地掷出一只酒杯,正中裴守庭面门。
酒水淅淅沥沥破了满面,裴守庭大怒:“龟兹王!我以礼相待,你什么意思?真当裴某怕你不成!”
龟兹王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我家主上是你后院那十七八房姨娘,想见就见、想说话就说话?”
裴守庭微微一惊:他本以为这位红桃王后是依附着龟兹王,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