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暄与崔绍自小相识,俩熊孩子凑一块,没少淘气出格。后来从了军,有了上下之分,少时情谊却依然深厚。
当初崔绍被回纥军俘虏,魏暄不顾部将劝阻,坚持亲自领兵潜入王都救人。只是还未成行,崔绍自己先逃了回来。
谁也说不清崔绍是如何逃出防守严密的回纥地牢,更不知他是怎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纵马疾驰三十里,奔逃回玄甲军大营。当亲卫呼哧带喘地闯进大帐,向魏暄禀告崔将军安然归来时,有那么一时片刻,魏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军医替继明治伤时,我就站在一旁,亲眼见过他那一身伤,”魏暄低垂视线,掩住眼底复杂莫名的思绪,“以继明当时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单枪匹马闯出回纥大营,必定有人相助……只是臣没想到,救他之人,竟是殿下。”
何菁菁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督帅是觉得,本宫没这个本事?”
“臣并无此意,”魏暄神色平静,“臣只是以为,玄甲军西出雁回,殿下身为和亲公主,难免遭到回纥王猜忌。自己的处境尚且艰难,臣想不出,殿下当日是如何伸出援手,救下继明的?”
何菁菁知道魏暄不好唬弄,在将这事翻出之前,也做好了“坦诚相待”的打算。只是“坦诚”这玩意儿也有技巧,坦荡到几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须得格外斟酌。
“我在回纥的处境瞒不过督帅,当初交出攻城锤的图样,是为自保,也是逼不得已,”何菁菁偏头瞧着魏暄,分明是在微笑,眼底压抑的东西却叫人心生寒意,“不瞒督帅,回纥王那老东西有眼无珠,见了图纸也不认得。倒是另有一人瞧见图纸,看出了价值,为本宫说了几句话。”
魏暄托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摁住膝头的左手却慢慢攥紧。
下一瞬,他的预感成了真,只听何菁菁若无其事道:“就是被回纥王奉为座上宾,也让督帅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摩尼教王。”
“铿”一声,茶盏重重跺回案上,魏暄目光锐利地看着何菁菁,语气还算平静:“臣记得殿下说过,与摩尼教并无瓜葛。”
何菁菁笑了:“我是这么说了,督帅信吗?”
魏暄没说话。
他明白何菁菁的意思,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与推心置腹,他追问得时机太早,仅凭着当年的一点送嫁情分,不足以让孤立无援的冒牌公主亮出保命底牌。
而现在,经过漫长的相处与试探,摸清了彼此的底线与行事做派,她才终于愿意撤开防线,向他吐露只言片语。
魏暄沉默端坐,静候何菁菁的下文。
“那张图纸过了摩尼教王的眼,他对图纸感兴趣,对我更感兴趣,这才向回纥王进言,留了我一命,”何菁菁说,“不怕督帅笑话,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那些年,我没少对教王作小伏低,七年的水磨工夫下来,总也有几分情面。”
魏暄面无表情地瞧着何菁菁,看似娇柔的小公主正身端坐,双手乖巧交叠于膝上,坦然迎接他的审视。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摩尼教王叱咤西域多年,应该比魏某更明白这个道理,”魏暄淡淡地说,“说说,殿下是如何获得他的信任?一副投石机的图纸,大约还不够分量吧?”
“确实不够分量,”何菁菁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忽而浮现出一种极为微妙的笑意,“幸好,我天生殊色。”
魏暄到底是男子,一时没回过味,皱眉看着何菁菁。
“何元微说过一句话,女子天生殊色,便如稚弱小儿身怀玉璧,因其贵重又毫无自保之力,势必引来世间豪强追逐。是大幸,亦是大不幸。”
“倘若慧眼如炬,选中合适之人,便可仰仗天赋无往不利。但若因此生出骄矜,肆意挥霍,就会像无根无凭的蔓草,随风卷上青云,再重重跌落泥潭。”
“何元微为人不怎么样,这句话说的还是很准。因为这张脸,我被九死一生地送去西域。也因为这张脸,给我在绝境里留了一步活路。”
何菁菁偏头一笑,眉眼精致殊色倾国,那一笑间的风华竟叫见多识广的靖安侯目眩神迷。然而魏暄并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心头反而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水。
不管是对天家贵女还是平民女郎,“以色侍人”都绝不是什么好词。那一刻,魏暄对上何菁菁平静带笑的双眼,无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喉头滑动了下,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
何菁菁突然倾过身,妃色衣袖拂过案面,整个人凑到魏暄近前,几乎是脸贴脸。
魏暄被迫在触手可得的距离内端详那张艳绝人寰的容颜,身体难以察觉地一僵。
“我一早告诉过督帅,人在求生存的时候,但凡有根救命稻草都会紧紧抓住,哪管得了姿态雅观与否?”何菁菁偏头瞧着魏暄,后者越是目光闪避,她越要往前凑,逼着人家将自己的眉眼轮廓牢牢看清,“督帅以为,这个理由够不够?”
魏暄端详着这张近在咫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