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迷蒙,桂子开落,影影绰绰的夜雾蒸腾于湖面之上。在这回廊深远,檐牙低啄的义庄房檐处,虽是十步一只纸灯笼,却也无法抵消这弥弥漫漫的阴气。
风回时带笛,烟远忽藏村。
这本是停尸之处,百米之外死气渐浓,更无生气可言。
一枚黄符飘落,搅碎了湖上如同藻荇交横的竹影,水波四散漾碎,渐渐拼凑出了倚在桥上,百无聊赖的少年郎。
今日是秋生轮值看守义庄。他本应守在屋中,但如今夜里秋风渐凉,秋生身上裹的又是白日里的粗布麻衣,虽能御得寒风,却也让他辗转难眠。
一个哈欠从口鼻中喷涌而出,秋生望向湖底低伏的鲤鱼,抬起胳膊伸出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天色快亮了,明天如果不出意外,还要去镇子里帮姑妈打理店铺。若真的因为懒觉耽误了脚步……
秋生打了一个寒噤,裹了裹衣领,便转过身子准备回到房中。
“九叔!救命啊九叔!”
一声尖锐的凄叫划破半空,原本睡意昏沉的九叔也霎时间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外套胡乱披在身上,便翻身下了榻。
却见一个妇女泣声连连,身后两个人抬的长凳上,是一个气息极其微弱的中年男人,手臂悬悬地垂在凳边,不知是否还有知觉。
那妇女一见九叔,便是筋骨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也不管九叔是否落座,泪如雨下道:“求求九叔,救救我男人吧,再不救他,他就没命了。”
“你别慌起来慢慢说。”九叔扶起妇人,也不敢耽搁,上前掀开了长凳上覆盖的白布定睛一看,心头便是一惊。
只见那男人通体青黑,口鼻中进出的气息已然非常微弱。更加可怖的是,待九叔扒开他的眼皮之时,眼球上一条粗黑的血管从中赫然暴起,由上而下逐渐呈递减式缩细,到下眼睑处,仅留一条发丝般粗细的黑线。
九叔猛地转身,看向那妇人,出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就在昨天晚上。”妇人掩下悲恸的神色,正色答道:“他从地里干活回来,只是吃了个馒头,就成这样了,我男人他平时又老实又肯干活,哪得罪过什么人啊……”
秋生也上前观察了半晌,见此状并不是自己成日接触的尸毒大类,不禁挠了挠头,上前低声询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蛊,他被人下了蛊。”九叔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是尸毒邪祟入体,我倒有的是办法……但这种巫蛊降头,我只能压制,做不到完全清除……”
“那怎么办?求求你了九叔,你肯定有办法的……”妇人见状,登时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又复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
九叔忙上前,弯腰将妇人重新扶起,郑重其事道:“办法是有,就看你男人的造化了。”
见妇人怔住,九叔掏出怀中的朱砂筒,将手指沾满朱砂,在男人的躯体与肢干上勾画出了一个晦涩难懂的符文。随即又掏出四张符纸,分别贴在他的额前与胸口处。
“秋生,你现在马上动身,去鹿门村,找一个叫范八的人,她的父亲和南洋的法师有过交集,对付这种蛊毒最有见解,不可耽搁行程,速去速回。”
这只是一副空山新雨后的秋色白描,牗旁的桂子闲落如云,金缕寸寸,远处十里长亭,铺就草色烟波。
立在枯枝上的寒鸦拍了拍翅膀,被一路驰来的铃铛脆音惊的乍起,随即拍拍翅膀,将薄雾与红叶驮于羽翼之上,远远飞向了天边。
“吱呀”一声,手刹擦出一阵爆鸣,将已经半截脱漆的自行车刹至路边。
秋生的口中衔了一根随手扯来的桂枝,抬头看向悬在头顶的牌匾。却见木质斑驳,字色陈旧,虽是年头久远,但字体刚劲不乏风骨,其上还用朱砂开过光,一见便知是高人所为。
“鹿门村,就是这了。”秋生将自己的自行车上了锁,随即捏了捏口袋中师父写下的书信,悄然松了一口气,又紧了紧身上的挎包,抬起腿便走进了匾门之内。
风云几多变幻,外面虽是战乱频频,但鹿门村却似乎未曾受到任何波及,仍是鸡犬相闻,笑语吟吟,黄莺轻啼,小桥流水,草庐排闼。
若是游子归故里,也会在恍然间忘却山外战火与世间纷乱,似万里如春,长歌短诵。
“走的太急了,忘记问师父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秋生摇晃着脑袋四处打量,手疾眼快地抓住一个过路的大妈,毫不避讳地问道:“大婶,请问你们村有一个叫范八的人吗……我师傅让我来找他。”
“范八?你说的是不是范阿姊啊?”大婶甩开秋生的手,从腕上挎的菜篮子中摸出一只白萝卜递给秋生,单刀直入道:“我们村都管她叫阿姊,噢……她现在正在给李家老大看事呢,好像没空见你……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