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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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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倩碧一面抄诗,一面和最喜欢的哥哥念词。
口中正念的《青玉案》还没来得及下笔,纸上俨然是一篇娟秀字迹写就的《如意娘》。
她多羡慕武后,可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亦可以与爱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情字难解,情最浓时,天下人之口又怎可轻易言说?
“你知道我素日最不爱这些诗词歌赋的;
这都是女儿家的东西,男子汉当志在四方!”
却听哥哥这样说。
可是哥哥,我也是女儿家。
你志在四方,不喜纸笔酸话,所以,也会不喜我吗?
贺倩碧想起上次偷听到的父亲与嫡母的谈话,字字说着自己是哥哥的累赘,是他光明前程的绊脚石。
她还是没忍住撇嘴:“哥哥说这话,倩碧不爱听。”
幸好,哥哥还没厌弃了她,急急忙忙来哄,又问她嫌不嫌他胸无点墨。
她怎么会嫌弃哥哥?
她着急的反驳,纸笔凌乱,笔尖的墨点溅到雪白的纸上,溅在了《如意娘》的“石榴裙”上,像黑色的眼泪,墨做的大雪。
“在我心里,舞文弄墨也罢,耍枪提刀也罢,哥哥都是最厉害的大英雄。”
哥哥高兴的走了,又只剩她一个人。
娘在床上残喘,她进里屋帮她掩了掩被角,说哥哥对自己有多么好,劝她安心,也劝自己安心;
出了门,丫鬟迎上来,说药不够了,小姐和姨娘的都不够了。
贺倩碧回头看了看门里骨瘦如柴的娘,想到刚刚穿束富贵的哥哥,红着一张脸,提裙往门外走。
她没想好怎么问哥哥要,觉得对不起他。
有的时候犯起病来,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可是哥哥说,要她好好活着。
她想起那个雪天,初见的那一面。
她总是想起那个雪天。
那天,寒风凛冽,她被女使婆子拖到院子里,那些人好凶好凶,力气好大好大,几乎快要教她散架。
她们拖着她,一边骂着祸害一边举着棍子,堪堪就要落下。
风雪交加,有一个人影冲出来,像神明骤降,拨开人群来救她。
他抱起她,怀抱是那样暖,暖的像她积年用不了多少的炭块。她用一丝清醒看清他的脸,认出他是这个家的大公子。
他的母亲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出身高贵,对她和千里迢迢来投靠的姨娘母亲已是仁至义尽,对她们这种小人物从来是不屑一顾的;她们只是被安置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小院落里,终日踏不出半步,只在逢年过节时偷偷趁着厨房人手去过节了,偷点主母院子里剩下的好东西,远远见过大公子被下人和亲眷们簇拥着,站在人群中心。
她怕了。
怕他把她抱起又丢下;怕他让她去见那位没见过几面的高贵嫡母;
怕她……真的不祥,害了这位被人群簇拥的大公子。
“我是要死的人了……你别管我……”她又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艰难地说,“别传染了你,求求……”
他却说,她不会死。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阿娘也只会每天在床上长吁短叹,问她自己什么时候死,说活着不如死了。
倩碧心想,活着怎么会不如死了呢?
她其实想活着。
她好想活着啊。
“你信我,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你不会死,倩碧,你不会死。
眼泪浸泡住她的眼睛,一颗颗泪珠掉下来,多的她数不清,和雪水分不开。
他没带她去见谁,直接出了府。她往远处一看,走的方向是去药堂。
她伸出手,拉了拉他。
“我真的……不会死了吗?”
朦胧间,大雪里,他脚步没停,空出一只温暖无比的手将她脸上的雪水和泪水拂掉。
他说,你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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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的时候,她也刚好走到院门口。
小院偏僻,少人来往。寂静的门前小道,他的小厮熟悉的声音响起:“夫人上次,扣了公子您的钱,公子可还记得?”
“夫人一向不喜您和四小姐走得太近的,说她会拖累了你……”
哥哥走在小厮前面,没回头,没打断,也没接话。
贺倩碧从没有一刻这般觉得,她是个累赘。
偷听到父亲和嫡母对话的时候,她没有哭;听到阿娘自怨自艾,她没有哭;便是路过下人都嘲讽她不要脸贴着大公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此刻,眼泪和血一样掉出来。
秋光如许,秋光如许,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