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这句话,宛若野草一般在谢无期的心底扎了根,得水灌溉,迅速生长,然后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来回游荡。
挥不散,忘不掉。
他平生并非没有听过此等类似之语,可他心知,那些不过是身份地位所带来的恭维之言。
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的目的仅仅是因为他本人,包括他的老师。
那位宁可死在他手里、被他大卸八块,也要教他爱护子民的老师,不惜放弃性命和身后名,也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求一个真正合格的储君。
唯独风觅,她是第一人。
她或许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又或许是后来偶然得知,但不论是哪一种,她都从来没有将这个身份放入眼中过。
不尊、不敬、不惧,骨子里全无下位者对上位者卑躬屈膝的本能,反倒是嘲讽起他的时候,唤“殿下”唤的起劲。
世界上怎就有此般人?
谢无期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最终深吸一口气,道:“估且信你一次。”
他并不是不敢交付信任,虽说贵为太子,但他的信任却算不上多珍贵的东西。
又或者说,“信任”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场赌注的筹码。
既然下注,那就要做好赌输的准备。
他无所谓对方是否会负于他的信任,因为结果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游戏而已。
若负杀之,不负则赏,权当解闷。
也正因此,他敢任用索渊,不惧对方临时变卦,舍不得自在权位或者放不下旧恩旧情,反过来对抗剿匪的兵将。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鱼死网破,官兵伤亡惨重一些,反正他全程没有出面,皇帝和百官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可这一次,这一赌,他想赢。
风觅看不透他,可他却看得透自己,他很清楚此赌此念绝非为此人,而是为他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最好别撒谎。”
大抵还是存有顾虑,谢无期凝望着那张惨白的小脸,恶狠狠的放声威胁:“背叛孤的人从无善终,甚至会痛恨活着。”
其实这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提醒,因为他确实做的到,以前也就是这么做的,只可惜今日面对之人是程非晚。
他最瞧不上情,偏就为此破了例。
何其荒唐,可最荒唐的,乃是他仍不自知。
经年之后忆起,亦生感慨,这竟成了他此生命运的转折点。
但于现下,却是后话了。
程非晚静静的听他将话说完,心下不免觉得好笑,此情此景,互吐心声,明明该是好听的话,或是一句最简单的“我相信你”,可从他嘴里吐出来却变成了这般模样,让人听着平生气恼。
“太子殿下。”她嘴角噙笑,真诚发问,“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很不讨人喜欢?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对我这样?”
“那又如何?”谢无期驳了前一问,却也没有否认后一问,且半点不知悔改,甚至更为过分的道,“嘴巴长在孤身上,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程非晚“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相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反派孩子性的一面,少不了要逗弄一番,遂意有所指的说:“我是管不着,但我可以堵上。”
“你……”谢无期气噎,脸色微微泛红,转瞬反应过来,一甩袖袍嗤道,“没有心思开玩笑,却有心思耍流氓。”
“逗你的,哪来的心思啊。”程非晚敛了笑闭上眼睛,仰面靠下,低声抱怨,“我快要累死了。”
“你……”谢无期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想问什么?”程非晚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眉目含情,见缝插针的调笑,“我们家太子殿下可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性子。”
谢无期脸一黑,“谁是你们家的?”
程非晚话头接的极快,“早晚都是。”
谢无期耐着性子道:“少打岔。”
“所以你到底想问什么?”不等他应,程非晚就抢先回答道,“如果是问‘我是谁’的话就免了,我现在是不会告诉你的。”
不论是哪一个身份,她现在都不会告诉他。
不能说,也不愿说。
“没想问这个。”谢无期很是无奈,她的身份他自己会查,一天查不到就一月,不急在一时,反正她人在他的身边。
“你的过去……很不堪吗?”
他犹豫的一瞬,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却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泛着几分忐忑。
程非晚一愣,没想到他会好奇这个,轻轻一眨眼,道:“殿下想听故事吗?”
谢无期撇开脸,轻甩袖袍双手负后,故作不在意的模样,理直气壮的说:“你知道的,孤喜欢听八卦、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