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赞迪克真的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所以次日,赞迪克听到那句“您好,想要借阅什么书籍”才怔愣了一瞬。年轻的女学者立在柜台后,脸上的微笑仿佛设定好的参数一般,与过去分毫不差的表情。
他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空洞,仿佛秩序崩塌,海水倒灌回天空的巨大荒谬感。
本该如此。
他将那几个字含在嘴里,沿着原路离去。
…………
《海祇风土志》的下半卷,相较于上半卷,更接近真实的历史。赞迪克重新翻看它,他需要一个缓冲时间,说服自己心无杂念地投入下一阶段的研究。
……哪怕这本书对他而言其实毫无用处。
他看到了一个故事,蛇神巫女从巨蛇骸骨中苏生,陪伴在一名如白纸般纯净的少年身边,两人亲密无间,像姐弟,像母子,像懵懂的神与洞察世事的信众。之后踏鞴砂发生灾祸,众人难以抵挡灾厄,便纷纷请求无意间暴露出所佩羽饰的少年。
【这金饰是将军所赐之物,定能救人与水火】
伤亡甚多,累累骸骨多于行走的活人,饥馑盛行,灾厄也随之降生,困民连忙哀求蛇神的巫女。
【民生多艰,踏鞴砂上亦有昔日蛇神子民,还请您不要弃我们于不顾】
神的造物与神的巫女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然而伤痕累累的少年撑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怯紫色的瞳孔里却倒映着火光,燃烧着血的颜色。
“您一定要死,”人异口同声地说,“这样才有救。您的血肉是能献上地最好的事物,可以保持土地的精华,可以存续民众的愿望,可以支持星辰的运行。”
【我不愿意】
蛇神巫女的手腕已经白骨森森,但她默默承受着,似乎在忌惮什么,不肯出声,只是蘸着自己手上的血,在纸上镇定地重复那四个字。
【我不愿意给我的血肉,这是属于神的东西,我的死期未到,我不能死】
“蛇神会生气的,”老人异口同声反驳,“昔日蛇神拱起珊瑚,塑造土地,您的愿望不是您的,您可以保留,但不要有自私的意识。您被蛇神宠爱,不会死去,割舍血肉就像鲸鱼清理藤壶一般。即便您死,您死之后,您会被我们供奉,您的愿望会成为石像的影子,永远停留。”
【我会痛,我不愿意,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也没资格为神明代言。我已尽己所能,割舍的部分足够你们熬过病痛,你们却妄想不老不死的长生】
难民的头领带着清冷悲悯的神情,语调平淡地劝慰巫女,“我们只需要你的血肉,我们不需要您的死亡,这是民众的意志。这对您不算重要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我们却性命攸关,为何您如此犹豫不决呢?”
“或者说……”他的手遥遥一指,“一位大人说过,那位尊贵的少年是将军大人特质的神人之躯,淬炼之后一定能如最锋利的刀刃,像将军大人无想的一斩那般,扼杀所有灾厄。”
神的造物,被封印了力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更何况白纸般的少年只是被造物主抛弃的容器。蛇神巫女看见自己曾护送了一路的少年被四个人抓住手脚,往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摔,面上空白了一瞬,终于冷笑了。
她的身体各处已经因为过度的耗损,生长出了灰黑色的鳞片。
【莫非你们还会给我别的选择】
头领也笑了,语气诚恳,“我会心怀感激,作为您功绩荣光的生动写照长久地活下去。为了保护您,您会作为神人这个新种族的影子,依靠我们的留存延续而永存。”
…………
记载的最后只提及,巫女与神的造物双双消失,造物象征鸣神身份的金饰在业火中伏于一炬,巫女身柔软如鱼鳍的裙摆也消失在了波涛里。笔者猜测,她对人世间失望,带着自己的友人重归了渊下。
【博士】轻轻合上书,注视着墙上精雕细琢的镶板,目光停留在被冰柱螺旋交织的画框,那里面用浮雕凸显了一副生动的地狱变。
食人后异变的生物何其恐怖,他们受肉于神,也将还肉于神,相互撕咬,相互撕扯,青白色的骨头红色的血肉在猩红的火里都成了灰。
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新同僚,“所以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我有些好奇。”
“都死了。”
浮浪人拔掉身上的管子,暗色的血在肩胛骨处留下榆钱大小的血痂,须臾便脱落,光滑如新。
他仿佛雪堆出的人,静定地坐在手术台上开口,披上外袍,鲜润的嘴唇如同染了血,堇色的瞳孔闪过讥诮而悠长的光。
“那些愚民的结局我自然知晓,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博士】摊开手,微微笑了,“看在我们浅薄的同僚情意上,或者看在这几场不遗余力的改造,还请稍微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无声地对峙,谁都没拜下阵来。
第六席勾起嘴角,“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