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行讥道,“太子亡故,只留下一个皇孙萧冲。而崔皇后的儿子萧时又已长成。皇后并杜中书令,对太子之位穷追猛打。如今,我们这位圣上只怕动了立孙不立子的念头。”
昭帝为晋阳王之前,有出自世家的贵女王妃,生一子一女。却于起事之前病故。即位后他立前任中书令之女崔玉仪为后,又生一子一女。再加郭丽妃与其他妃嫔,另有一子三女。
先皇后之子,既贤又长,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可惜与文帝的太子一般薄命。
他与同父异母的公主妹妹,前些年因病双双殒命。昭帝砍了半数太医署的脑袋,最终只能认定,二人与先皇后是相同病情,只恐天疾。
昭帝就是把全天下郎中的脑袋都砍光,太子公主也活不转来,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坊间多传,是崔皇后与杜中书令联手下毒。
甚至先皇后突然亡故,也是因中此毒。
但到底没有证据。崔皇后仍是铁打的后位。
而郭丽妃之子年纪尚幼,不在储君之选。是以如今满朝文武,俱在萧冲与萧时之间押宝。
实则仍是皇权与世家之间的博弈。
崔皇后背后站着的,是以杜有容杜中书令为首的世家权臣。与当年女帝陆仲儿的陆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这位圣上,一朝被蛇咬,唯恐大齐再次出现皇后干政,江山易主。是以迟迟不定太子人选。”
大齐高祖萧昶建功之时已近花甲,又兼常年征战,身子骨早已是积劳成疾,而日薄西山。帝位上坐了没几年就驾鹤西去,传位太子萧盈,是为文帝。
文帝肖父,一般的身体欠佳。却无老父开疆拓土的豪情壮志、百死不悔。
他温和,以至于羸弱。高祖便是担心江山在他手中不稳,因而留下名为“景和八家”的国之肱骨,皆是协同他打下江山的心腹重臣。
又选了八家之首的陆家,陆司徒的长女陆仲儿为他的皇后。
他苦心筹谋,山陵崩前,对满脸涕泗的太子萧盈只有四字叮嘱。
——守成便可。
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苦心安排,才令大齐未来数十年,都始终处于皇权与世家的分庭抗礼中。
直到今日,双方依然缠斗不休。
昭帝唯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立嗣问题上举棋不定。然而国无储君,势必大乱。
皇帝可以不定储君,但朝臣们迟早要选新主子。于是各站山头,彼此攻讦,闹得京中鸡犬不宁。他们尚在潭州时便已一清二楚。
如今已到双方要白刃相向的地步。
谢留行看向面前大慈大悲的老和尚,“杜中书令此番,应当要许国了。罪名为,谋逆。”
不空默默,“崔皇后,没有什么动作吗?”
“于她而言,失去杜有容等于折损一翼。故而,她会立即寻找替代者。”
谢留行说着,起身拿过博古架上一个外黑内白的瓷钵,道,“此淄素瓷,是我授官之时,皇后予我的赏赐。”
“修远,”彼时,崔皇后慈爱地唤他小字,“我听闻,你虽是凡尘之人,却跟着不空大师修佛多年,是他的俗家弟子。郦道元有言,‘水中有立石,上甚平整。缁素之士,多泛舟升陟,取畅幽情’。此物外淄内素,犹如修远,最适合你不过。”
说罢,讳莫如深地,望了一眼年青的权臣。
他看着那钵,“而此钵外黑内白,饱满圆润,又如日月之分。若按拆字法,将它当做谜面,日月器皿,应是个盟字。”
“结盟的盟。”
不空醍醐灌顶,“看来皇后确是阵脚大乱。她为何不召你做驸马,岂非更加便利?”
说罢还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谢留行一笑。他既为四品大员,背后还站着雄踞一方的长沙王。圣上自然无意他尚主,不愿皇后继续坐大。至于皇后也同样反对此事……
“大概是遭此一击,从而改为低调行事,以免功败垂成。何况,永兴公主天真到近乎蠢笨,皇后也怕她坏了大事。”
他刻薄地道。
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想起那个即将成为他夫人的女子。想起下车时,掠过他鼻尖的青丝。
不空道,“那结盟之事,你如何安排?”
“不做安排。”谢留行回,“我便是要暧昧不清,若即若离。”
就像对永兴公主那般。戴着她送的定情信物般的五色缕,人前又故意装作冷淡。一招欲拒还迎,令她牵肠挂肚。
他一早便查探过这位著名的公主,知道她是越得不到越想要,又因宠爱过度时常剑走偏锋,正适合用来当这枚棋子。
如此,才能如提线木偶般,亦将皇后牵扯手中。再借她之力,挑拨她继续与昭帝相斗。
他们两败俱伤日,即是他渔翁得利时。
……
“杜中书令的事,这两天便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