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琉璃包裹着眼前的情景。
官差倒地的画面和那一晚郑过阳倒地的画面重合,他摔下马看向她的眼睛亦是变成了郑过阳苍老的眼,又化作被贯穿的郑倾和方明,乃至整个村里人的眼,几十双乃至百双眼睛环绕着她,盯着她,怨毒而憎恨,似乎在怪她害死了整个村子的人。
阮沨泞的大脑像被一根又细又长的线穿透,就着太阳穴来回拉扯,刺痛难耐,忽而眼前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江哥哥。
月色斑驳在他白色的衣裳上,像一笔一划精雕细琢的工笔画,她想触碰到他,他却面无表情转身,隐没进黑暗中,她想追上那人,脑子却疼得连再往前一步都无法做到,无可奈何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痛苦□□。
她紧闭双眼,耳畔冬夜风声簌簌不知何时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微小的燃烧干柴声,周身微凉的空气突然变得些许发烫,尔后冲进耳蜗的是此起彼伏的叫声。
“救命啊!不要烧死我们!”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郑老他们!害死我们整个村!”
“官爷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撕心裂肺的呼喊贯彻耳畔,她费力地睁开眼,却再看不见方才的所有场景,只剩漫天的火舌硝烟将她包裹其中,将光亮燃烧得越来越稀少,将空气燃烧得越来越稀薄。
天地间什么都不剩,余留黑暗和火焰让她恐慌,让她胸闷气短,让她全身上下剧烈地刺痛。
谁来救救她。
谁都好,什么都好,怎么样都好。
只要能扑灭烈火,只要能帮她拉出黑暗,只要能给她带来光明,只要能让她不再疼痛。
她紧紧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瞪得老大,却没有一丝光亮。
从头到脚忽而被透心的凉水浇灌,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许是过了一秒,又或许是一分钟,一炷香,总归在她的大脑里,时间的概念变得虚无,黑暗的污浊里破开一道裂缝,破晓占据天边,吹进的冷风让她瑟瑟发抖,却也吹灭了那场越烧越大的火,让她呼吸不再困难,得以留存生息。
那双瞳孔慢慢地有了点清明,透过裂缝,看见那一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关切,全是嫌弃与不快,他手上拿着空空如也的水壶,口中漠然问:“疯够了?清醒了?”
半壶多的水让她衣服全都湿透,面庞的妆化开,糊成一团乱遭,发丝凝结成条条块块,发尾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半分狼狈,只是迫切地想寻求一个温暖的庇护,只是想慌不择路地要获得一份踏实的安全感。
她如同一条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朝着唯一的亮处扑过去。
瓷瓶应声落地,破碎成一束向死而生的花朵,爆鸣出求生的呐喊。
好温暖。
阮沨泞无意识地想着,手下的力道加重。
她就这么赤诚地,义无反顾地,将那位人人避之不及的狠戾王爷一把抱住,用力得像要揉进身体里。
在她半梦半醒的意识中,不论是想逃跑,想活命,还是想要日后能够走得更远,站得更高,潜意识无一不是提醒着她,他便是她此间唯一的光明与出路,她有且仅有一次机会,绝不能走错。
思绪通透宛如回光返照,不多时,手中的气力汨汨泄去,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疲惫感无孔不入席卷上下,她意识一涣散,身子一瘫软,却没有就此躺进正下方地上的碎片中去。
萧子珏手一扶,实实接住了不盈一握的腰肢,莲花灯正好于此时烧尽,烛泪滑落,连纤细烛芯上的微光都消弭,将他的姣好的面容隐入黑暗中去,连透过窗柩的月光都挥洒不见神情半分,只有坚实的背影屹然不动。
除了萧静挽,他头一回被人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
她朝他扑来的时候,是那样奋不顾身,不计后果。
可她又凭什么,能与和她有着云泥之别的他妹妹相提并论?
静挽是公主,是皇帝亲封的玳贞公主,高贵华丽,久病缠身却从未磨灭那双眼睛里对于明天的期望。
她是什么?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奴隶。
卑微下贱,渺小如蝼蚁。
黑暗中的人影站起身,随手一扔,便把不省人事的阮沨泞丢给了千夙。
“把她带回府,再取一碗她的血来,派个郎中去诊断诊断。”他沉声开口,“我倒要看看,这莫名其妙的疯病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