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府是京州内几大家之首,自然是财大气粗。
衡禅看着一柜一柜款式不重样的衣服,挑出一件绀青色的,正举着衣服研究,门忽然被人急切地拍响,门外传来近乎哀求的声音:“小姐,求您开门,求您救救珠儿!”
衡禅举着衣服的手停了片刻,立即开了门。一道人影在门被打开的瞬间蹿进来,牢牢地抱着她的腰,声线都是颤的:“小姐,救救珠儿,救救珠儿吧!”
衡禅躲也躲不开,只得戳戳她的胳膊:“珠儿,先把门关上。”
待她依言关上门,衡禅弯下腰看了看她哭红的眼:“怎么了?”
说着,她将衣服扔到床榻上,动作间衣摆不慎掠倒了一边的茶盏,摔在地面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汩汩冒着热气。
珠儿想上前收拾,又有些犹豫,最后只是看向她,又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满是无助:“小姐……”
衡禅及时打断她的哭腔:“珠儿,你先说清楚再哭好吗?”
珠儿也不哭了,神色骤然恐惧起来,刹那间连身子都在发抖:“小姐,雩山动荡,黎明化冰,眠鹿……眠鹿要苏醒了!”
衡禅微微颦蹙:“什么意思?”
“雩山啊,京州后方终年下雪的雩山,就在不久前,霈泊的千层冰化了。”珠儿死死掐着手心,指尖都泛了白,“眠鹿将醒,灾祸已至。”
衡禅盯着她:“此事有几人知晓?”
珠儿:“眠鹿一事,谁人不知呢?”
“既如此,为何府内他人与平日无异,独独你如此惊恐?”
珠儿似乎一噎,解释道:“雩山传闻数千年前便有了,千年一次,此前数次不过动荡,霈泊从未化过冰。只要不化冰便不见得严重,此次却……”
衡禅长“哦”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冷下去:“回答我的话。”
珠儿倏然住口,眼珠子缓缓转向她:“他人不知千年冰已化。”
“哦。”衡禅不太在意地将腰间的结系紧了些,“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
“小姐这是何意?”
“他人不知,你如何得知?”她虚假一笑,“还是说你有过人的本领,能在爹爹之前得知这些?
“眠鹿一事天下皆知,你何须多费口舌向我解释?”
珠儿在她来到鹿府的第一夜便提及过眠鹿,所以在珠儿看来,鹿眠是知晓眠鹿之事的,何必再扯这么一长串?
珠儿霎时敛尽所有表情,嘴角浅浅上扬,又一点点咧大,疯魔又可怖:“不愧是……神女。”
衡禅反手拽下罗帐上的珠链,勒向她脖颈的刹那,她却骤然散成一捧黑霾,萦绕在空中。
衡禅攒眉,随手将珠链抛向那处,竟见珠链融入黑霾的瞬间消失不见,未落地,未升天。
“走可以,把人留下。”她觉得无味,转身坐在床沿胡言乱语,“鹿府没了珠儿得乱。”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珠儿狠狠砸在地面,俩眼紧闭,看着没有丝毫要醒的迹象。
衡禅才起身,却见她自己爬了起来,动作僵硬又迟缓,跪在地上朝她磕了三个头,俩眼依旧合着。
不远处,黑霾低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莫名的嘲讽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恭迎神女……归世。”
衡禅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将珠儿扶到床上:“找人代跪,一点诚意都没有。”
她状似无意般走到方桌旁,提起壶柄,往剩下的茶盏中徐徐倒了杯热茶。
茶水落盏,“哗啦”声不太悦耳,却在这片刻的沉默中尤其响亮。
她将茶盏抵在唇边,浅笑:“为表诚意,还是你亲自来——”
她遽然敛笑,转身的刹那将热茶泼向黑霾,黑霾还未来得及消散,与茶相融之处便燃起黑焰,空气中立刻弥漫起恶臭的焦味。
黑霾的尖叫声沙哑而尖利,破了的尾音尤为滑稽。
“哦,忘了你跪不了。”将茶盏搁回桌,她慢条斯理地擦净指尖的水渍,“叫俩声庆祝一下。”
黑霾渐渐淡去,开口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真不愧是神女……
“来日再见。”
衡禅正查看着珠儿是否受伤:“不送。”
等到身后没了动静,她才收回手。
珠儿身上没有半点异样,若非方才套了那黑霾的话,她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不像是被附体的样子。
衡禅有些头疼。
费尽心思来告诉她眠鹿一事,明摆着要引她去雩山。可她对这里一无所知。
却又好像有点奇怪的……熟悉感。
望向窗外屋檐落起的一层薄薄的积雪,三俩孩童的嬉闹声从墙外飘来,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就像旧未拜访的故居,越过了数千年的烟火,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时与从前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