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朦胧间,克里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食指在棉被上划过时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样不安。
从来没有一场梦像刚才那样真实,他的心脏还在猛烈地捶击着胸腔,冷汗黏糊糊地把衣服吸在背上,呼吸也仍是急促。
他瞪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地愣了半天,半晌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睡吧,明天还要去巡捕房呢,然后才慢慢睡去。
后半夜他睡得香甜,再也没有重临那个真实到诡异的场景。早上天刚亮,他如往常一般从弄堂口的包子铺里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小米粥,心满意足地吃干抹净,骑着自行车,一路叮铃铃地穿梭在清晨的车水马龙中。
一个个念头在脑际走马灯般闪现,一忽儿想到昨日和初盈约好了今晚见面,他的心中胀满了欢喜;一忽儿又忐忑如此佳人倾心于他,是自己上辈子积德,还是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时的消遣?一忽儿又摇头,不,初盈决不是那般游戏人生的人。
正当他神思不属的时候,一个身着黑白千鸟格洋西装的男人在他车轮前慢慢走过,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骨子里渗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克里斯不禁艳羡地向他看去,刹那间,一道炸雷滚过头顶。
那个身影,不正是他梦中那位笑面绅士?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为什么会梦见一群之前并不认识的人?
这个疑问没有纠缠他多久,当与他共事的英国巡捕奥利弗灿烂的笑脸撞进他视线的时候,什么念头都来不及转了。
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更大的麻烦。
安津市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设立于清末,由租界最高行政机构工部局直接管辖,为维护外国政府在租界的管辖权,当时的巡捕以西人为主。随着租界日益扩大,租界统治下的人口过度膨胀,西人巡捕已经无法满足维护租界日常治安的需求。西人巡捕的薪水较高,为节约人力成本,巡捕房开始从租界招募大批华人巡捕。
克里斯就是安津市最近一批获准进入巡捕房任职的华人巡捕之一。
和他同期入职的还有三个华人,警官高等学校毕业的何元卿,和本地最大帮会青龙帮的两名成员唐敏和庞晓亮。何元卿是学校推荐来的专业人才,受过高等教育,说得一口流利英语,可以自如地和英国巡捕沟通交接,因此很受警务处帮办处长青睐。正因为如此,他便有些孤芳自赏,和其他三人也常常话不投机。而唐敏和庞晓亮,都是在街上看到张贴的招募公告才来应募的,体能优秀,但教育水平未免欠奉。
而克里斯既没有何元卿的知识渊博,也没有唐敏和庞晓亮那么孔武有力,各项指标都很平均的他成为了鄙视链的底端;加之以往入职的华捕有很多是帮会成员,唐敏和庞晓亮一来便与他们打得火热。但克里斯向来对青龙帮避而远之,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被孤立的对象。
人一旦落单,就会成为某些有心之人的目标。
显而易见,奥利弗也知道想占便宜该找谁。
克里斯的英语基本属于睁眼瞎的水平,但是奥利弗最钟爱的就是用英语和他搭话。何元卿不好糊弄,唐敏和庞晓亮又对奥利弗百般戒备,只有克里斯这个好好先生;奥利弗只要假作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一大通,他就会乖乖点头了!
第一次奥利弗笑得满脸褶子来找他的时候,还只是握手寒暄。第二次,他就毫无防备之心地被拉去顶替奥利弗巡夜了。
克里斯一边在深夜的长街上踢踢踏踏地来回踱步,一边牙齿咬得咯咯响,恨恨地在心里暗骂奥利弗:狡诈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安津最有名的“丽都”舞厅夜夜笙歌,此时还在歌舞升平。肩披厚毛呢披肩的贵妇亲昵地挽着西装笔挺的绅士来去自如,克里斯远远望着“丽都”门口来往的车流,绚丽灯光耀眼夺目,不禁陷入了沉思。
“救命啊!”一声与眼前景象极不协调的呼救声把他从幻想中猛地拉了出来。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克里斯听出那是高跟鞋清脆的响声,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向声音来处奔去。声音落下片刻,街巷拐角处蓦然闪现出一个妙龄女郎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疾奔。她身形一顿,游目四顾,待看清克里斯身上的制服之后,她连忙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跑来,未料到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和克里斯一同奔向她的还有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臭气的乞丐,他的头发戟张,缠结成一团,脸泛着不健康的黄气,满面灰尘,嘴唇干裂,趿拉着草编的鞋,张牙舞爪地怪叫着朝那个女郎扑过来。
克里斯闪身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推了个转,一把擒住他手腕。那乞丐兀自扭动着挣扎个不停,克里斯手上加力,把他紧紧扭住,按倒在地,一把跨坐在他身上,用手铐铐定。
这时与克里斯一同巡夜的唐敏闻声赶来,问明原委,原来那女郎叫夏初盈,是403医院刚交接完下班的护士,她前两日好心救助那乞丐,他却误会是因为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