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冲入露华殿的时候,容姒和几个宫人就躲在殿后的假洞中。
半个时辰前,最后一道宫门被破,恐慌犹如瘟疫,席卷了宫城的各个角落,将这座宫城的巍峨庄严焚烧殆尽。
“说,昭明公主在何处?”
叛军捉了几个来不及逃窜的宫人内侍,兵刃架在脖颈,大宫女珠弥一言不发,她身后的年轻内侍抬起头,露出颊上的一道长疤:“殿下往、往西边去了……”
回报他的,是毫不留情的刎颈一刀!血色溅在地上,骇得众人齐齐一凛,却是谁也不敢哭出声来。
“撒谎。”
领头的男子淡淡开口,从容姒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他的侧影。他穿了一身灰色长衫,气度儒雅,宛若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与周围的肃冷叛军格格不入。
队伍中有人迟疑:“先生,公子有命……”
“公子有命。”那人声音不高,但整个露华殿静若无人,便是身处假洞中的几人也能听得分明:
“活捉其余皇室中人,诛杀昭明公主!”
“凡供公主行迹者,赏!隐瞒不报者,杀!”
容姒心头骤然一沉。
庭中静了片刻,有道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道:“奴……奴婢知道殿下去了哪儿。”
珠弥猛地转头:“你住口!”
那人瑟缩了下,还是抬起手,指向容姒几人的方向:“她……她往殿后去了,说是北边的太临门下有个狗洞,或可从那儿脱身……若是去追,定还追得上!”
叛军的目光紧随而来,容姒齿根发冷,回望身后。跟着她的几个宫人都不过十来岁,尚在最好的年华,可眼下,她们若飘萍无依,在命运的齿轮面前,瑟瑟无助。
无辜者枉死,背叛者苟活。
容姒咬牙,一手撕了碍事的裙摆,手脚并用攀上嶙峋假山,久未开口的喉间溢出一点喑哑:“乱臣贼子!”
她握紧了袖中匕首,扬声道:“本宫的人头价值千金,尔敢来取?”
身后脚步隆隆即至,容姒闭了闭眼,从山石的另一侧一跃而下,顾不得手脚擦伤,又一头扎进假山石群。
太临门已然暴露,她不能再往那处去,好在宫里的小道她还算熟悉,一时竟也未叫叛军追上。然她太累了,她从未跑得这么急、这么久,就在容姒几乎迈不动步时,手腕被人重重一扯,躲进了废弃的宫室。
容姒一把抽出匕首,却在看清眼前之人时倏然一惊。
救她的是赵嫔母子。废宫中有些宫人的旧衣物,几人摸索着换上,辗转躲了一夜。然深宫大内养出来的气度叫他们与旁人迥异,哪怕穿着宫人服饰有意伪装,也逃不过叛军的眼。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漏过废宫里的窗棱时,容姒几人被叛军拖了出去,与其他人一并被押往太极殿。
一夜之间,风云变色。
晨曦的阳光照在殿前玉阶,照亮了新旧不一的血迹,也照进阶前那人无悲无喜的眼底。
那个被称为“第一贤臣,国之栋梁”的喻良臣,曾一箭威慑梵国来使,也曾一言平藩王之乱,却也是他,携三万铁甲踏破宫门,毒杀天子绞杀皇后,逼着太子自刎阶前,太子妃触柱而亡!
容姒目色含厉,似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身后,刀锋的冷意迫近——
“跪!”
容姒捏紧掌心,没有动。
“让你跪下!”
叛军再逼,喻良臣似有所觉,侧目望来。对上容姒目光的一刹,他神色不变,只微抬了似玉冷白的手掌,沉重的刀背便在容姒膝后停住。
他认出她来:“宫城虽覆,皇室尊严犹在,可杀,不可辱。”
喻良臣步步走近,若忽略他袖上的斑驳血渍,他依旧如松山朗月,是大齐最受人敬仰的良臣美玉。
然容姒望着他静若寒潭的眼,想到的却是接连故去的父皇母后,躺在血泊中的宫人内侍,被刀刃所挟的兄弟姊妹……
还有叛军声声高喊的——“诛杀昭明公主”!
一张张脸,陌生的、熟悉的,惊惶的、麻木的,不屈的、狰狞的……
犹如一场荒诞的戏剧。
喻良臣在她身前停步,他未穿甲胄,只浅披了件月白缠枝的蜀锻,气息清冷。
一夜的疲于奔命几乎让容姒力怠,可骤然迸发的杀意已然无从抑制,容姒再忍不住,拔出匕首就朝那人刺去,然未及衣角便被一刀穿腹。
匕首上用于装饰的宝石折出刺眼的光,那是容姒十五岁及笄时圣上赏赐的,匕首模样精巧却并未开锋,在叛军冷厉的刀刃下,讽刺异常。
然容姒没有松手,依旧死死握着刀柄,袖下的檀木佛珠骤然断裂,噼啪滚在沥沥殷血之上。恍惚之间,似听那人叹了句:
“五公主烈性,厚葬了吧……”
她骄傲荣华的一生,便止于这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