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想荐一人。”
皇帝道:“何人?”
柳如蓁缓缓抬眼,恰好撞上宋宸深邃凝望的目光。
“儿臣要推荐之人,便是柳家嫡女柳如蓁。”
话语未落,底下便有异声响起。
“柳丘的女儿?柳家不就是因她修史有误被罢官抄家的吗?”
“罪奴,这种人圣上敢用吗?”
“你别说,柳家世代修史,是为良臣。况且这柳如蓁曾在史馆待过一阵替父兄修史,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大人,可不是这样说啊!一个女娃娃位居史馆令史,你让史馆中那些个老臣怎么看?他们肯服吗?”
柳如蓁早已跪下,低着眉眼,静观其变。四遭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响。
见皇帝没开口,她便知道这个烂摊子皇帝早已交到了宋宸手上。
“洛青城之事,各位大人们可知其中详情?”宋宸既开了口,议论声也稍停了下来:“柳家女不顾自危,深入敌穴,身受重伤,却也不忘随行记事,将洛青所发生之事直笔记录上交朝廷。柳家世代为史官,史馆令史之位,她又如何不可?”
“好。”皇帝在旁连连赞道:“朕亦以为可?诸位是否有异?罗大人你说说?”
“史令之位本就是柳家代代所传,圣上,老臣无异议。”
柳如蓁循声望去,日光将罗正的面容遮了一半。他看上去已近古稀之年,满头皆白,面容清瘦,身形修长,颇有文臣风范。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罗正。
天子已言明圣意,宋烨在旁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敢提出异议。
原以为这场提前排好的戏码即将收场,却不料人群中有人发声。那声音清亮有力反驳道:“微臣有异。”
柳如蓁与在场的百官都是知皇帝脾性的,多疑专断,任谁都没想到,皇帝已经决定之事既还有人敢反对。
那人穿着深绯色官袍自人群走出,看上去年过半百,两鬓发白,瘦削的脸庞看似慈祥,语气却严厉十分:“一戴罪的女娃娃,如何能做史馆的令史带领众史官修史?”
柳如蓁在史馆见过谢新允,他与柳如蓁的父亲柳丘是同僚。馆里的修撰有四名,他是其一,同样也是仅次于柳丘最有声望的一位史官。
她还记得,在史馆时,谢新允还夸过她。绝对不是如今这般,厉言厉色的模样。
皇帝听到有人起异,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爱卿有何异?”
谢新允拱手:“若圣上有意修国史,目前史馆里的人手还是足够的。令史之位虽有空缺,圣上若介怀大可以将流放的柳丘召回,实在不行,也不必强塞人进来。”
谢新允的言辞太过直接了当,尤其是最后那一句直言,将矛头指向皇帝,听得众人皆为他捏把汗。
见皇帝脸色愈发不对劲。宋宸将剑锋扭转到别处:“谢大人是何意?是瞧不上柳家女吗?”
谢新允冷笑一声:“是又如何?若她来这史馆任令史,青史还用修吗?”
“谢大人何故出此言?”柳如蓁起身,对皇帝一拜,得到允许后缓缓走向谢新允,恭恭敬敬朝他行了礼:“我柳家世代为国修史,史馆中的令史之位自大庆建朝以来皆为柳家人所担,柳家做得如何,世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提高音量:“我从小便在宫邸学念书,跟随父兄修史,再怎么说也算是耳濡目染,对修史之事得心应手,怎么到大人口中便如此不堪?”
有人驳圣意,皇帝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柳如蓁开口也是害怕谢新允再说下去会惹火上身。
此时,台上沉默已久的宋烨站出来开口:“本王也认为,柳家女柳如蓁不适合任史馆令史之位。”
他当然不愿意,且不说他瞧不起柳如蓁,更何况惠容贤妃的母家是司马家,柳如蓁从前得罪过司马徽,若她任史馆令史之位,不是打了司马家的脸吗?
但此番举荐本就是皇帝暗中布的局,宋烨竟还察觉不到,这番不知好歹地站在君主的对立面,怪不得皇帝更加喜爱宋宸这个九幺子。
“王兄有何不愿?莫非是还记着从前的事?”宋宸笑着暗讽:“不如问问太尉大人的意见如何?”
皇帝也道:“司马徽,你说说意下如何?”
司马徽作揖:“臣无异议。”
柳如蓁心里一咯噔,没曾想司马徽竟会为她说话。不过转念一思,应当是皇帝事先就与他说好了。
司马徽乃一朝太尉,元京大族,又是宋烨的外祖父,皇帝亲家此言下来,更无人敢驳。就连刚刚还在咄咄逼人都谢新允也在深深看了一眼柳如蓁后便退下了。
那一眼,不是鄙视,亦不是厌恶,而是审视,好似要穿透她的伪装,审视柳如蓁作为史家的公心。柳如蓁不敢与他再对视下去,她选择了避开那直视人心的犀利目光。
太尉,宰相皆话已至此,料想着宋烨也不会再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