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漆寂。
仅有书房透出来的一点萤萤微光。
院中遍植绿竹,竹树高茂有之,依着假山低矮一丛有之,晚风过时,沙沙作响。
沈妄川推开长文、长武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朝散着发也瞧不出半点慵懒的谢景明一笑。
“还能走动?”
他说的,是对方今日失态追车的事情。
谢景明眼神一动:“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沈妄川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房,他并不想在此吹着寒风叙话。
谢景明点头,吩咐长文去卧房拿张毯子过来,便抬脚往书房走去。
沈妄川跟着进去,毫不客气往炕案坐下,凉气瞬间从尾椎骨透到头顶。
他没忍住连咳几下,被寒气冻得脸色愈发惨无人色。
此时,长文已将毯子拿来。
“给沈郎君盖上。”谢景明端正跪坐到对面,伸手摸了摸案上茶壶。
冷茶。
他又将茶壶递给长文,让他去厨房添茶。
沈妄川呵出一口气,搓热手塞回自己的狐裘里:“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谢景明没理会他,问方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被三娘子挟持住。”沈妄川撩起自己的狐裘,将腰间一圈破洞露出来,“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好事儿。”
谢景明看着那一圈破洞,轻笑出声:“你没说自己身份?”
“不了。”沈妄川重新把狐裘掩上,“我于她而言,本就不重要,没必要特意说这事儿。”
他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对谢景明说清楚。
谢景明接过长文送来的热茶,注入茶杯中。
袅袅热气,弥漫开来。
他安静听着沈妄川所言,明白自己为何会瞧见两人从十三间楼出来。
夕照即将收尽余晖时,他指尖没能抠住马车厢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杏眸远去。
他站在灰尘扬起的土路上,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老汉重新驾着牛车到他面前,问他为何这般。
他才摇头:“没什么,认错人罢了。”
老汉不知他身份,以为他是普通农人,将他带入城后,便驾车归家去。
他一个人沿着保康门街,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回到侧门小巷,正瞧见阿玉和阿川从十三间楼出来。
在阿玉抬眼看过来时,他紧贴着门站定不动,没让对方看见他。
等了一阵,他再次看去,已没了两人踪影。
谢景明依旧站着,怔怔看阿玉呆过的那片地方,心里想,不知她有没有吃上最爱吃的酥山。
春日尚且寒凉,却是不能多吃,免得闹肚子。
巷口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一条瘦狗鼻子贴地走过他身侧,往巷口去,不慎绊了某个壮硕行人。
行人抬脚踹向瘦狗腰腹,辱骂之词不堪入耳。
他正想向前,瘦狗却忙不迭夹紧尾巴,贴着墙逃跑,不知去向。
行人朝墙角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也离去。
他将迈出的脚步收回,转身进入院子。
“景明。”沈妄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有没有在听?”
谢景明抓住他冰凉瘦削的手,塞上一杯放得温热的茶,又推回去:“认真听着。”
沈妄川右手手肘斜斜撑在案几上,左腿曲起,将手臂搭上去,坐得无比肆意。
他看向沉静垂眸的人:“你既然已认出她,不打算相认?”
这两人,甚至连一次正式面对面相见的机会,都不曾有。
青梅竹马,能忍住这彻骨思念?
谢景明想起阿玉那双盈润着水光的眸子,轻声道:“不了,如今这样便好。”
她是人人敬仰、钦羡的大才子外甥女,艳若蔷薇,落落大方,将会有万家追捧。
他如今是人人喊打喊骂的奸臣酷吏,一身荣辱只在帝心。
何必。
“那你可知,坊间传言我与她与云舒的事情,她亦有推动。”沈妄川逼视他,“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浸淫朝堂的人,会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谢景明抬眸,对上那双幽深的眼:“我知。从确定她是阿玉那一刻起,我便将她回京以后所有的事情都重新琢磨过。我知她回来,想要什么。”
“知道你也不拦着?”
“拦不住,也没必要拦。”
“即便她的计划是藉着自己的婚事,入沈家这个龙潭虎穴?”
“是。”
“即便她会陷入重重险境,一不小心就会丢命?”
“是。”
“即便你谢景明痛失所爱,心如刀割?”
沈妄川紧盯着那一双眼,实在很想透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