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林首道逐渐看清了她,摇了摇头,双唇微动,声音嘶哑:“易大哥……”
“易氏已覆,唯有易虎之女,易瑕姑娘还在。”她静静道,又补充道:“她没事。”
于是乎,那种在逃亡时所生的无力和深悔又席卷而来,让林首道不住颤抖。
阿泽提醒他:“我们已至白石津,你该回去向你师父禀报情况了。”
他才平静下来,因身体极虚,阿泽只能扶他朝外走,又道:“易瑕姑娘,你该见一面。”
她能感觉到林首道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半晌回:“我……无脸见她。”
“你更无颜面不告而别。”她声音冷下,远远的,便看见那灰衣少女踏着清晨薄雾而来。
林首道从前见过她多次,都是清亮的眸子,满面的灿笑,如今她整个人却瘦了一圈,眼中黯淡沉静,尤其在看向他时,眸间的颤动,是他触及了她的绝望往事。
“林大哥——”
在易瑕唤他时,他只觉有天谴降临,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双膝磕在坚硬的地面咚咚作响。
“林大哥,你快起来!”
易瑕下意识抬手扶他,却似扶山,毫无动静,熟悉之景一下涌入脑海,又如潮水一般发烫地挤出眼眶。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她练刀无心,爹爹罚她跟着林首道读书,半日的光景便让她深觉枯燥,她发誓宁愿天天抡刀,即使受伤也不吭一声。这样的小儿誓言她每年都要嚷好几遍,每每此时,林首道都会与易虎争论得面红耳赤,她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余晖照落如雾,当时只觉好笑,朴素而寻常,然这寻常是再也不会回来的诀别。寻常总有一个时候,便悄然逝去,变成人心深处不可触及的伤痛。
林首道不停地忏悔着:“阿瑕姑娘,是我该死,连累了易氏满门……”
“不是你!”易瑕也蹲了下来,却掩下哽咽坚毅地同他对视:“你知不知道阿爹护我离开时说了什么,他说林大哥是比他有用,比他厉害的读书人,他拼死护你,你不能这样!”
林首道怔住,他与易虎相识多年,一直以来,易虎对他所崇的读书之道都不屑得很,他也只能无奈叹息,然他如今才明白过来,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阿泽在一旁看着,终究还是做了那催动离别之人:“好了,我送你去白石津,起来吧。”
林首道艰难站了起来,退后两步,朝面前的少女深深俯首,不知定了多久,只剩风过无声。
茫茫长路,水烟弥漫。
到了白石津口,林首道先是朝她躬身道谢,这才吐露了自己无颜面对的隐忧:“吴小姐,易大哥生前让我照顾好易瑕姑娘,可是我——”
“林公子,人各有长。”阿泽道:“易虎既说你是有用之人,将女儿托付给你,你便不该再有什么犹疑,至少,先相信你自己。”
林首道垂着眼,声音被风打磨得愈发坚定:“我会的,等此事了结,我会替易氏善后,易大哥遗女,我也会拼尽全力照顾好的。”
阿泽点头:“告辞。”
“吴小姐——”林首道又将转身的她叫住,问:“小姐可知,那批药现在究竟在何处?”
她并未回身,只意味深长地提醒一句:“林公子,有很多事,或许你该问问你的师父。”
二人分别,她行走在一片烟波之中,不自觉望向江上,思索崔勿的下落。
迷雾之中,一只渡船缓缓靠岸,船上站着一人,青箬笠,绿蓑衣,朝她苍苍开口:“姑娘,我家主人邀您入津一游。”
她目中一闪,慨然赴约。
立于船头,轻舟入烟渚,过往皆是客,不知何时,雾中隐隐出现一幢参天危楼,不见尽头,仍觉浩大,那楼恍若生于天地初开之时,老旧威朴,分明所见皆是朽木,在烟波中摇摇欲坠,却又不动如山。
移舟靠岸,她负手而下,没有犹疑,直直朝岸边静坐的披蓑老翁走去。
老翁斗笠遮面,银发成雪,光看背影便孤寂长久,如沧海孤石,万年古松,他手中钓竿寻常,银丝般的钓线掩于云雾中,恍若不存在。
“褚小姐,不介意的话,便席地坐在老朽身边罢,等我钓完最后一条鱼。”老翁开口,精神有力,又让人感觉到他独活天地间太久,有些孤踽。
她微惊,因为眼前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崔阁老邀约,在下便不客气了。”她朗朗道,掀起衣袍,坐下时带起一阵白雾。
她看向江面苍茫,而未看身旁老翁一眼,这让崔生一有些诧异,世人见他,总要一窥这天下最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唯独这女子仰首直视前方,仿佛与她相谈的,真真就是一位白头老翁,烟波钓叟罢了。
人居高时,往往对低处人之目光轻鄙,但当他们真的不再翘首时,又不免有些茫然。
于是无语,静待鱼儿上钩。
江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