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有了新名字,带着新生的喜悦,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
青杳和她的床离得近,摆成一个直角,虽然吹熄了蜡烛,但两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来长安后我才发现之前自己跟井底之蛙似的,长安的勋贵子弟这样多,凭我的人才又怎么会谋不到好前程呢!”
青杳附和:“说得是,你这么想就对了!”
“这世上又不止刘子净一个男人,我就是见识得太少了,要不是归元寺的大师点醒我,我差点就要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了。”
青杳也不能明说归元寺的和尚大概率是信口胡说哄香客开心。
“虽然你自己想清楚了要真金不要真心,但我还想劝你一句,遇到真心也别辜负,毕竟真心比真金难得,”青杳忖度着分寸感开口,“不过你万事为自己打算这一点是极好的,单是不感情用事就已经胜过世间千千万万个糊涂蛋了。”
苏婵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次:“老师,你真的没有瞧不起我么?”
青杳知道苏婵想说什么。
“你的想法在道德上自然并非无可指摘的,”青杳望着天花板倒映的影子,“只是世间谁又能说自己是道德圣人?即便是又能怎样呢?名垂千古解不了当下的苦,不就是个虚名儿么?”
苏婵深以为然:“你读书多,说得准没错。”
“我不光这样说,我还要劝你不妨把刘子净当一个跳板。”
“跳板?”苏九疑惑,“怎么讲?”
“利用他这根高枝,去认识更多更高的高枝,直到攀到你想要的那一根。”
苏婵惊了:“老师,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青杳的声音波澜不惊:“男人能够当女人的跳板,难道不也是一种荣幸吗?”
昔日平阳公主引荐自家歌姬卫子夫给武帝,送子夫出门上车时抚着她的后背说,去吧,进了宫后要努力吃饭,勉力上进,若来日富贵了,不要忘记了引路人。后来卫子夫当上皇后,又牵线促成自己的弟弟大将军卫青迎娶平阳公主,卫氏与刘氏的通婚联姻换来满门荣耀,一时风头无两。
刘子净家专门南下买美貌少女上京,又请专人专人教导,难道存的不是这样的心思吗?刘子净亲自带着少女们一个个去归元寺给和尚看面相,难道不是想押宝吗?
刘子净可以利用女人作为攀附权贵的纽带,那么苏婵为什么不能利用刘子净当个跳板?
“老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苏婵的话拉回了青杳的思绪。
“嗯,你问吧。”
“为什么你没有攀高枝?你明明早就认识刘子净,为什么没拿他当跳板?你当时在女学,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多攀高枝的机会吗?”
青杳不假思索地答道:“女学不是那样的地方。”
苏婵不解:“可是你在女学里学的东西,和我在画舫上学的,其实毫无二致啊……”
苏婵的一句话就像一声惊雷,把青杳的脑子震得嗡嗡作响。
青杳一直以为女学和真正的女学,真的是一回事吗?回忆会美化过去,青杳确实在女学里度过了美好的、足以令她余生怀念的两年时光,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见识她生长的里坊里见不到的世面,还交到了朋友,可这一切的终点,指向的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而已。送女儿进女学的父母家人、努力考进女学的少女,其实存的也都只是把女学当做一个“觅得良缘”的平台而已。就像夏怡那样,从平民跃升进士大夫家庭里,也许才是女学对平民少女的意义吧。
亏青杳当年还想着结业后去当个边塞诗人,那样浪漫的憧憬,倘使在漫长的时光里慢慢磨灭,才是剥心蚀骨的痛。此时此刻,青杳突然感谢当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戛然而止了,那跌落至深渊的短痛,总好过一颗心慢慢冰冷的长痛。
苏婵没有等到青杳的回答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清浅不可闻,青杳在心底里羡慕她,自己而今方想明白的事,她似乎生来就掌握了,并且她正要利用这个规则去赢得这场游戏。
至于为什么没攀上高枝,为什么没把刘子净当个跳板,青杳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傻。
青杳晚熟,上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那一步,而那时父母双方又在闹和离,没人替她操心这个事,更没有信得过的人点拨,那时妙盈已经外出远游,即便她在,也不像是规劝青杳把心思放在寻觅良人的老师,待青杳自己想通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但若问青杳后悔了没有,好像也并没有。
别人的坦途,青杳走上去也许是深坑也说不定,更何况她对现状已经足够满意,不该再去想过去种种。
青杳翻个身,心无挂碍地睡熟了。
没二日,灵都观那边转来了姚氏给青杳的一封短信,嘱她抽空回家一趟,于是青杳捡了个平康坊的师傅教授女孩们歌舞的下午,回了姨丈姨母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