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有必要和学生为难么?青杳也不是没有纠结过。
但是如果在这种欺凌的环境里,老师都不树立权威,不塑造一个平衡,任由所谓的“强者”欺负弱者的话,那老师的沉默无疑就是帮凶了。
苏九姗姗来迟。
授课还是正常进行。
只不过那天午饭前,所有人都发现了苏九身穿浅色裙子的身后臀部的地方沾了一块血红色。
没人敢告诉她,大家都装作看不见、不知道、心照不宣,直到下午平康坊的两位师傅来教授舞蹈的时候才委婉地提醒她去更衣。
苏九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于是称病缺席了一整个下午的舞蹈课,而这称病无形中又坐实了那块“血迹”是出于她的不谨慎。
这种事就属于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青杳可太知道了。
当年女学里就有这么一个女孩被这么一块莫须有的血迹给逼到退学,仅仅因为那个女孩穿了一条新裙子,那是青杳第一次见识到少女世界的残忍无情。
就是因为那件事,女学统一了所有人的着装——樱桃红色的襦裙。
这就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但当年的青杳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时至今日想起当年这桩事,青杳仍不由得为那个女孩感到担忧。
当年的青杳尚且不知那一块血迹代表什么,直到自己月经初潮后青杳才意识到一个女孩要为自己正常的生理变化和成长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晚饭的时候,那个接青杳来的男子(他应该是尤妈妈的副手,青杳不知该不该称他为龟公),尤妈妈称他为老郑的,来灶房问有没有小苏打,他的衣服上沾了一块朱砂漆和铁锈印子,应该是在画舫哪里蹭到了,让尤妈妈提醒姑娘们当心,自己这就去处理。
那当然不是血迹,而是朱砂罢了。
老郑当然也不是无意蹭到的,只是需要由他来把事情挑明,还苏九一个真相而已,这种事情对小女孩来说可大可小,青杳只是想要教训她一下,并不想把她逼上绝路。
朱砂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跟墨汁配一配就能调出血的颜色,事先用肠衣包好藏在袖子里,趁对方不备挤在她衣服上,一点点就足够用了。
还很不好洗呢。
那天青杳吹灯睡觉的时候还听到苏九洗衣裳的声音,她再也不敢外包给别人干这件事了。
自那天开始,苏九就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觉得人人都要在背后害她似的,总是一惊一乍的。
她先是怀疑有人在食物中动手脚,而事实上大家吃的都是同一锅饭;
然后是怀疑有人在她的痱子粉里搀了东西,因为她的皮肤没来由地发红发痒;
尽管尤妈妈一再地跟她保证没有,但苏九的神经还是一日比一日紧张,最后矛头还是指向了青杳。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你没来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你一来就把画舫弄得乌烟瘴气的!”
青杳毕竟是刘府请来的,尤妈妈需要顾及刘府的面子,让苏九不要胡说,冒犯姚先生。
青杳只是一边吃酱菜,一边喝粳米粥。
一旦开始解释,就会落于下风。
可苏九被青杳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不依不饶。青杳也没想到那件事会把她弄成这个样子,这世上终究心病最难医。
尤妈妈试探着问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苏九看看。
苏九一听更是不依,哭闹起来。
青杳放下碗筷。
“这样吧,从今天起,我和苏姑娘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苏姑娘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我先用过试过,怀疑到我这里就止住,不能再继续传递下去了。”
这一来,众人都没话说了。
于是青杳和苏九,一碗饭也分成两半吃,一应物品,凡是苏九怀疑有问题的,青杳都没有二话地自己拿来用,就连睡觉两人也打通了房间。
苏九一开始千般万般不愿,青杳也不理她,由她闹去,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三五日下来,苏九发现青杳确实一点问题没有,逐渐也就收了自己的疑心,一切如常了。
是夜暑热,曲江池其他画舫隔水传来歌舞丝竹的声音,苏九穿着中衣,一边扇着团扇,一边透着窗户往外瞧。
青杳在继续晚课的临帖。
“在这种环境里写字,也是真有你的。”苏九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挑衅,可是多少也带点不屑和不解。
青杳也懒得跟她解释许多。正是心不静才要写字,外面世道再乱,心要静,意要沉,青杳逐渐体会了这种境界,能够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来。
“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苏九走到青杳的书案跟前问,誓要得到一个答案。
青杳没有回答她。
苏九急了,伸手去抽青杳手中握着的笔,却没抽出来,反倒甩了自己一脸墨点子。她气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