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吸了不少浓烟,结结实实在里正家里躺了十天,郎中来了三五趟,苦药吃了十多斤,白天咳夜里咳,刚咽下去的药汁子又从鼻孔里喷出来,弄得十分狼狈埋汰。姚氏天天来,一来就坐在炕沿上哭,仿佛这个女儿气若游丝,危在旦夕,全不把郎中的话放在心上。郎中说青杳年轻,把吸进肺里的烟气吃药排出去,慢慢就能好,还开了熏蒸的汤药,每日三次把头埋在药罐热腾腾的药气中,使劲吸进去,再使劲呼出来,慢慢调理着,不会留下病根。
青杳现在战斗的心气爆棚,又岂会让自己的身体倒下,是以严格遵循医嘱,一个疗程下来,已觉得大有好转,只是病气还是要假装三分,好叫同吃同住的里长家看着,博取几分同情。青杳养病这些日子,罗家婆母和莲娘天天来,上赶着要端茶端饭,喂汤喂药,都被里长娘子孙大嫂给拦下了;青杳也趁热打铁、咳咳咔咔地跟里长说了自己怎么住进蚕房、怎么锁上房门、怎么夜里醒来、罗家三口人怎么要图谋自己都详详细细说个明白,只是隐去了自己出逃前点燃了蚕茧那段没表,现下想来其实有点后悔,自己要不是为了把火势搞大,也不至于吸入这么多浓烟,搞成现在这副德行,人在做,天在看,青杳替老天做了主张,自己也算是受了惩罚,两相功过抵消了吧。
里正是个正派有德行的人,否则也不会当上里正,罗家火被扑灭了以后次日一早就上门查看,情况一目了然——摆在蚕房门口的柴没烧尽、除了蚕房以外罗家的堂屋和侧屋都好端端地,只是熏黑了些,这都多仰赖邻里救火及时;砸开蚕房的门再看,门上挂着的黄铜锁被火烧熔了一些,样子还在;房内和青杳说的一样:织布机堵门,尽管现在已经基本上烧成木炭,勉强看出个形状;墙上的气窗敞着,四周扒开了几块砖,青杳就是踩着蚕架从那里逃出去的。里长现场走访完毕,得出结论——没有什么疑点,青杳所述情况属实。
青杳靠在床上,跟坐月子似的,听孙大嫂给自己介绍“案情”的后续进展。纵火罪是没跑了,罗家公母一听纵火是重罪,立刻一推二五六,从出主意到策划到执行点火,一股脑全都推到莲娘头上,老两口什么也不认。莲娘这时方知她投靠的公婆是世间罕见的冷血无情之人,见天地跑到青杳的廊下跪着嚎哭,被孙大嫂放狗给撵出去了。
青杳养病期间,父亲顾祥来过一次,见到青杳虽然还活着,但是半条命已然没了的样子,拉着里长的手说一定要替小女做主,一并送上的还有两瓶好酒,一挂猪头肉。最后剩下父女二人在屋里的时候,顾祥小心翼翼地从胸口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打开,是个油纸包,油纸包打开,里面展展地摆着六个银锭子,触手还带着顾祥胸口的温度。
顾祥让青杳好好收起来。
“爹,你哪来这么多钱?”
三十两银子,青杳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有个员外要嫁女儿,找我给打一套家具,这银子算是我预支的工钱。”
青杳把玩着银锭,掩饰着自己的心酸,自责上回去要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30两,这是爹能拿出来的全部了,你看能不能找里长出面,跟罗家商量商量,别要50两了,断离了吧。”
青杳心头更添苦楚,把酸涩眼泪咽入腹中:“这钱我不会给罗家的。”
顾祥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早把钱给他们,你早解脱,你这回是侥幸保住了命,怎防得住下回他们还要怎么害你啊!那个后来的莲娘给罗家生了子嗣,人家现在是一家人,你就是个眼中钉,你读了那么多书,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你不懂?”
青杳摇头:“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像青杳这样平民出身的老百姓家里,素来信奉民不与官斗,良民遇到刁民也要远远绕着走,遇上事了,多半也是希望穷家富路、破财免灾,过往青杳都遵循着这样的家训,若不是遇上罗家这样的人家,估计会一直遵循到死。
可破财未必能免灾,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手段,做个刁民又如何?!
“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听了青杳的理论,顾祥气得差点拍桌子。
没有钱的话,要此薄命有何用?这句话青杳没说出口。
顾青杳,现在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
青杳咳嗽了一会儿,顾祥语气软下去,说天色不早,自己得动身出城了,叮嘱青杳不要意气用事,跟罗家早断早了,人生还长着呢。
青杳点头应下,起身要送送顾祥,顾祥说你病着,不送了,青杳说银锭子放在身边不放心,想去钱庄兑成银票好藏,顾祥觉得是这么个道理,父女俩相互搀着,到街市上找了一家最大的票号,把六锭银块子兑成了三张银票,每张面额十两。青杳从脖子上掏出那个绣着小兔子的荷包,把银票叠成小小的三角形塞进荷包里,又藏回衣服里,贴着心口最近处。
“收好了。”顾祥再三叮咛。
出了钱庄,青杳说去车行雇个车送顾祥回去,顾祥说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