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这一早方才梳洗起来,一进厅内便见一袭青衫的少年跪在堂中,身影笔直,不由惊讶道。
“孙儿有错,特来请求祖母宽恕。”顾望之答道。
老太太顿时心中了然,知道他所谓何事,在念珠的搀扶下缓缓入了坐,默了片刻,道:“你说你有错,那你且说说,错在何出?”
顾望之抿了抿唇,道:”祖母真心疼惜望之,待望之恩深爱重,可望之却欺瞒于祖母,愧对于祖母恩情。”
老太太笑了笑:“只有这个?”
顾望之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还请祖母明示。”
老太太抬了茶盏,缓缓抿了口,道:“你能毕恭毕敬地向我老婆子来请罪,怎的对待你父亲却这般强硬,不肯退让半分?”
顾望之明白祖母话中所指,是在责备她昨晚顶撞顾怀宇一事。
对于这个父亲,顾望之不能否认自己心中是有怨恨的,他对母亲逝世的淡漠,对阿姊们的冷落,对他们姐弟人尽可欺的漠视,一点点的怨尤成年累月得积累下来,让她实在是无法对这个父亲心存感念。
然而她素来喜怒不行于色惯了,从来不肯在旁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半分,故对于顾怀宇便是再有不满,面子上还是一排恭敬祥和,从未如同昨日这般出言不逊过。
老太太轻叹了口气,起身扶起顾望之的身子,劝道:”望哥儿,我老婆子到底是上了年岁之人,还能有几天日子全靠老天爷的意思,许是五年十年,许是明天后天,又有谁能说个准数?我能给你撑一时的腰,又能给你撑一辈子的腰吗?你将来如何,一是靠你自个儿,二是要依靠你身后的家人。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脑子里是个明白的,从也不曾糊涂过,便是再怎么宠爱青黛楼那个,也绝不会将她看得比我们阖府上下的体面更加重要。你如今小小年纪便中了解元,做的本就是给顾家挣光彩之事,往后若是都这般一路通畅,你再同他亲近些,讨了你父亲的欢心,他又怎么会不重视你?届时这顾府又哪里会有那周姨娘说话的分?望哥儿,你是男儿,外面自有大好天地,可你的两个阿姊不同,她们是要在内宅之中过一辈子的,你总也该为她们想想。“
顾望之将老太太的话细细思索了一番,却是如此,女儿家往后如何,靠的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便是再有本事,又怎么可能越过父母替姐姐的将来做主?便是为了阿姊,她也万不能如此。
“望之受教了。”顾望之拱了拱手,俯身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只道自己有些乏了,便唤一旁的顾望城送了顾望之退安。
行至长廊,顾望之瞧着面前之人冷冽的神色,不由地停了脚步,道:“五哥哥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望之说?”
顾望城回了头,冷笑道:”七弟弟是何等人,如今天底下最年轻的解元郎,我与弟弟又岂能在一个水平相提并论?又有什么话可以说得起?”
顾望之听了他话中讥讽,也不气恼,只是淡淡问道:“五哥哥心中有怒,也不必急着对望之字字相逼,不如先同望之说明白六哥哥究竟怒在何处,是怨望之欺瞒于你,还是,妒望之科考高于你?“
“你!”顾望城怒气更甚,只觉得顾望之这番话是在羞辱他,红了脖颈,恼道:”简直可笑,我岂会嫉妒你?我是气自己有眼无珠,竟信了你,亏得当时一同念书时我还……“
他还真心实意想要帮顾望之温习,先生的笔记也帮着他多留了一份。结果倒好,人家韬光用晦,最后拿了个解元,自己不过是五名的经魁,竟还他面前舞文弄墨,卖弄文采,却不知人家在背地里怎笑话自己呢!
话至此处,顾望城是又气又恼,甩了甩袖摆道:“我也懒得同你多说,你快些走吧,以后少叫我瞧见你。”
“五哥哥,”顾望之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垂着眼睫轻轻开口道:“我亦有我的难处。”
“你的难处?”顾望城似是被气笑了一般,转身子冷眼瞧着顾望之“你堂堂顾家嫡子,便是叔父再不待见你,将来继承顾家家业的也只能有你一人,你再难又能难到何处去?可我不同,我一个二房庶子,要想出人头地唯有科举这一条路走。今日祖母那番话,你以为只是说给你听的吗?错了,那是说给我听的,若不是自小养在祖母身边,沾着祖母的荣光过日子,我尚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将来又有谁人可以依靠?你如今同我说你难,岂不可笑?”
顾望之默了默,突然抬头盯着顾望城,道:”正是因为是我嫡子,也正因为我能够继承顾家家业,所以我才不得不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加小心谨慎、卑躬屈膝。我出生之时,因为生来痴傻,被父亲唾弃沦为满城笑柄;八岁那年,遭周氏陷害,昏迷半月有余,险些丢了性命;就在去年,你回乡吊唁之时,我被大哥哥欺侮,差点折了右臂,若不是祖母在场主持着公道,别说参加科考,我今后怕是连笔都拿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