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薛姨妈照例先在观音像前上香,祝祷薛蟠平安归家。因对宝钗说:“蝌儿琴儿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急匆匆跑来,给他们做脸哩。”
宝钗笑道:“到底二婶子新丧,亲戚间,这点礼行是要有的。再者嫂子回娘家那么久,你一人在这边,岂不孤寂。”
薛姨妈叹口气,道:“你二婶子在日,总爱跟我顶头儿。现今她去了,我又可怜她。她那时行动爱说西洋人如何,吃的穿的住的怎么有趣,怎么和中土不同。又什么俄国织毯,倭国丝缎,法兰西的钟表,暹罗国的茶叶....
哼!你太爷爷专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王家的,我还不比她知道?!不过出了几趟洋,就鲁班门口舞斧头,我就瞧不上这小家气!
听说她告诉媳妇,要她有机缘也要出海留洋,满世界疯跑!倒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先时我们有船,有水手,她才呲光儿和你叔叔颠了几年,现今有什么?她的一双儿女,还要借你姨妈与我的势,才在京城站住脚儿呢。”
宝钗笑道:“妈妈既说她可怜,担待点子就完了。”薛姨妈道:“不担待还能怎地,还同个死人置气去。”说时,便听门外脚步走动,同喜进屋道:“二爷二奶奶琴姑娘来了,要跟太太请安。”
母女们掩了话头,一齐来至前厅,薛蝌岫烟宝琴已候在那里了。大家互问安好,归坐请茶,遂说起许氏如何病重,请了几位大夫,吃过什么药,又怎么反复,怎么危急,去世后用的什么棺木,请的何处僧道做法事,葬礼上来了哪些亲朋故交....说得宝琴数次落泪,薛蝌岫烟只强忍着。
薛姨妈听见岫烟大舅特从苏州赶来,忙道生受,问:“亲家舅爷做什么营生,家中几儿几女,可有婚配?”
岫烟道:“二舅舅在苏州,替外祖父田地打理庄子,大舅舅做些小买卖,常往来苏州金陵间。舅舅们膝下各有两个女儿,都预备坐产招夫。”
薛姨妈点头道:“这样也好。就是我常说的,女孩儿贴心,继承家业可还得儿子——你嫂子这胎不知男女,若是女儿,最迟两年要再生。”一面打量岫烟,见她腰肢纤细,肚腹平平,不像进门喜的样子,遂放下心来,道:“你们可听见新闻,林姑娘要嫁进北静王府做侧妃了。”
岫烟薛蝌昨日码头下船,在车行雇了驴车拉行李,那掌平的听他们口中带出“贾府”字样儿,便插嘴道:“了不得,了不得!他们家已有个贵妃,如今又要出个郡妃娘娘。
北静王爷敲锣打鼓的,抬了好多聘礼去,满城人都看见了!听说内中十几匹金丝银线织的缎子,缀了一千零八百颗宝石....客人打南来,可与那林侧妃是亲戚?啊哟哟,可要沾大光!”
岫烟先听宝玉黛玉联婚,以为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他二人从小一处,比别人亲密随性些。及回思自己同薛蝌相识三年,订婚两载,尤其成亲三月来,夫妻们日夜一处,或画眉举案,或撒娇拌嘴,多少领略到些“情”字滋味儿。
自己同薛蝌尚难称“情深意浓”,更恰者,是谓“甘苦与共”。即便如此,同他分离也如断手碎脚,痛不可当。由己推人,方体味到宝玉黛玉正是戏文所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分拆离散,又该是什么滋味。
正胡思,就听宝琴唤了几声“嫂子”,道:“想什么那么专心?都呆了。咱们礼物分好了,就叫金妈妈进园子,一家一家送吗?”
岫烟笑道:“可是呢。我们身上有孝,恐怕进去冲撞了。给老太太、姑妈的礼,就请太太费心转赠。嫂子们并众姐妹的已打签儿分好,就叫金妈妈代我们问好相赠罢。”
宝钗不等别人说话,先上上下下打量岫烟,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啧啧”作声。薛蝌道:“大姐瞧什么?媳妇小,不懂事,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姐姐多指教。”
宝钗笑道:“就是太周全了,所以吃惊。你送她们的东西,可跟昨儿送我的一样——别多心,我是怕你不知里头忌讳,白问问的。”
岫烟便唤篆儿:“把给大奶奶和姑娘们都礼各拿一份上来。”一面亲手打开匣子,一一指给宝钗,道:“姐妹们都是湖笔、徽墨、邹纱和折扇,珍嫂子、琏二嫂子,二姐姐和蟠嫂子一样,多了梳篦和香粉,珠大嫂子香粉换作新书,还有一份妙玉的,只有笔墨纸张。”
宝钗含笑瞧着,见岫烟穿着月白对襟褂子,碧青百褶裙,利言快语,落落而谈。细想来,薛蝌失父丧母,家业败零,名为丛弟,实乃仆从。
岫烟家世尤在薛蝌之下,就该连他不如才是,谁知老天不开眼,叫她一步步翻上来。她如今夫妻和美,姑嫂相谐,自己堂堂皇商娇女,却眼看着青春虚掷,汲汲无为。因此看待岫烟,正如“夫人见卑妾扶正,膏粱瞧穷酸中举”,妒其之心,竟比妒黛玉更甚。
因笑道:“人果然要经大事,才能长进。妹妹回南一趟,不但个儿长高了,人情儿也会办了。只是你二姐姐现在园住,礼物就不够分。”薛姨妈也叹:“说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