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从外头收回来,手上撩起的帘子也放下了,见亲娘对着她笑,又讪讪地伸出手去抚了抚放下的帘子。
顾氏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拉过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心底一声叹息却不能出口。
仪芝歪在顾氏怀里,整个人恹恹的,大千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可一道儿帘子隔开来,外头和里头就成了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楚河汉界也没有这样分明。
正想着就从外头传来了连妈妈的声音,“教太太知道,老婆子问了,近日观中有见吾居士讲经说法,城中乡野的妇人女子俱来听讲,前头正堵着,且等呢。”
说是城中乡野的女子,来得最多的还是乡野间的,由城内到城外的女子妇人也多是院里的或是小门小户做买卖的人家里出来的,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太太哪能这般抛头露面,入观也只像顾氏仪芝这样用车轿载了直接去到后殿,敬香打醮一回就有小道士引着厢房去吃茶说话。
来的是知县太太,早几日就遣人上山给观里打好了招呼的,连妈妈的“且等”也跟外头那些妇人女子挤挤挨挨往前走,一时半刻挪不了一寸地的情况不是一个说法。
没过多大会子,前头就有观里的来人清了道儿出来,这一晌耽搁的时间在顾氏和仪芝已然是久等,外头那些目光随着她们所乘坐的马车辘辘而去的人,等着知县太太去了,仍要挤作一团一步一挪地朝前走。
仆妇们簇拥着马车慢慢儿地往观里去了,路边的女子欣羡地看着她们高昂的头颅,身上着锦,头上簪花,是说也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春日里的熏风一荡就带起一阵香尘来,豆绿的夹纱洋绉围子裹了车厢,四周是秋香的库缎镶边,一扇扇宝瓶小窗中间嵌着琉璃“寿”字,边上是同色的五蝠捧寿,隐隐还能看见里头的绣花戳纱里衣子。
檐下垂下的彩穗子随着马车的走动而前后微晃,里头的帘子却静垂着纹丝不动,路边退让的行人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里头坐的是甚个样儿的神仙妃子,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家去后捏着汉子的耳朵骂一句“没用的怪行货子”。
外头想望着里头的,里头的也想望着外头的,终究是谁也替不了谁去。
马车一路驶进了后殿,候着顾氏带着女儿和姨娘进去拜三清了,几个十二三的小道士笑嘻嘻涌了上来,帮着仆妇小厮往下搬银米。这样的好事向来都是小道士们抢着做的,银米本就是太太们舍给观里的,搭把手还能得几个抹嘴的钱。
进了殿里才知道,这里说是一个道观,可除了三清又供奉了佛祖,小姐太太们团团拜一圈下来,便可受到普天下仙佛众圣的泽被了。
拜完了惯例要摇一回签,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长仙风道骨地在门口的条案后坐了,头上戴着青布道巾,脚下踩着草履,松松当当的布袍中间系了一根黄丝双穗绦。
耳里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动,便知道是雪白的银子入了功德箱,这才施施然睁开眼睛,捋一捋须发,矜持地朝顾氏点一回头,尔后又恢复八风不动的模样,对后头的小道士道,“请太太签!”
小道士垫了黄布才将签筒奉上,顾氏摇了第一支,便轮到仪芝摇第二支。一年半接近两年的时间才头一回出门,三清像的眼皮是单是双都能教她仔仔细细瞧上半天,哪里还有心思搞这个封建迷信。
可薛妈妈抱着莲姐儿在一旁等着,莲姐儿几次伸了手要拨签子顽,都教薛妈妈按住了手。小人儿不懂问签,见了新鲜贪不着,瘪了嘴委屈巴巴,却晓得不能掉下泪珠子来,看着怪可人疼的。
只好过去随意捡了一支捏在手里,连莲姐儿都教薛妈妈抱着解签去了,仪芝却看也不看,随意丢在了一个案子上。
求神问卜若有益,世上又哪还会有那许多苦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