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银环,顾氏换了一身家常的青素绫披袄,抱了仪芝在北边正房左稍间的软塌上坐了,侧身靠着石青金钱引枕,听院里分管各处的婆子媳妇回话。
年关将至,各处采买的要来支领银钱,顾氏问一句,再点一次头,绿罗就提笔在对应的簿子上记上一笔,身前摆了好几个铜算盘,双手打得劈啪作响。绿罗能在顾氏跟前得了脸,靠的就是这样一个忙中不乱的本事。
专管香料的绿松捡了块降香扔进落地熏栊里,顾氏近来有些神思倦怠,降香素有驱邪避祟凝神静气的作用。待一缕青烟浮荡荡升起来,绿松再行到顾氏身后,替她按一按脑袋。
仪芝这些天在一旁冷眼瞧着,渐渐地对她娘生出几分敬佩来。明明都是初来乍到,家下人行起事来却一丝不乱,各有其责,各司其位,在这个忙乱的时节,这一家子竟然过渡得很是平稳。
绿枚埋了头在一旁,一声儿也出不得。原来宅子里人少,顾氏身边的事大小都是她和连妈妈一起做了的,如今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节,她反倒闲了下来。顾氏身边的事样样都有人打理,她想插手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同样都是绿字打头的丫头,无论是衣裳上的绿绮,针线上的绿云,银钱上的绿罗,还是香料吃食上的绿松,个个都是手脚伶俐,心明眼亮的。不像她,跟连妈妈学着打绦子,至今才认全了两种颜色。
姑娘身上新戴的玉就是绿云给编的结子,配色鲜亮,式样又巧,比连妈妈的手上功夫还足。
前儿她拿了太太的一件衣服出来熨,绿绮见了,说她水洒得多了些,她笑着说这有什么,反正都是要熨干的。
熨好了收起来,晚间却见绿绮拿出来重新熨过,绿松一边捡了香块包在纸包内敲碎,一一放在领口,袖口,一边同绿绮说话,“你倒是个不怕麻烦的,她的活计这样粗糙,不叫她沾手就是了。这一向这样忙乱,你难不成还回回都重新做过?”
绿枚在外头听了,脸上火辣辣的,只不敢进去,跑开的时候绊了跤也不作声,闷头睡了一夜,顾氏身边的活计是再没脸上手了。
稍歇的片刻,顾氏抿了口绿松送到手边的枣花茶,将仪芝的小手拉在手里比了一回,对下首侧身坐在小杌子上的连妈妈和薛妈妈道,“妞妞如今还小,小丫头倒可以慢慢寻访着,有了合适的再慢慢教起来,身边的大丫头却该有一个了。如今正是忙乱,我难免有照管不到的地方,你们都是人事上看老了的,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连妈妈想了一回,“依老婆子看,绿绮手下的石墨丫头倒是个合适的。绿绮素来稳重,她手下的丫头也跟她一个样,况且原先在府里就是她在照管姐儿。”
薛妈妈也无异议,石墨是她的干女儿,在姐儿跟前得了脸,于她只有好处,“石墨丫头倒是个好的,具体还是要请太太定夺。”
连妈妈暗在心里啐了一口,她倒是精乖。
顾氏皱了眉思量一回,石墨倒确实是个稳重的,才要张口做了这个主,袖子被怀中的小人儿扯了一下,低了头去看她,“妞妞想是困了?”
仪芝摇了一回头,这个时候可再不能不说话了,她再不了解状况也知道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有多重要,这要是给她来一个帮崔莺莺勾搭张生的红娘,她还能活不能活。最主要的是,她不想要一个她不认识的大丫头来做她的主,她现在还太小了,可想而知大丫头有多重要。
石墨显然不是什么才进来的新人,又是原先伺候过她的人,按理说她应该相信顾氏的眼光,可是内宅待久了的丫头大多都是人精,她不想拿自己去赌一个不确定。
在她来说,最好是选一个没有根基的,那才便于她行事。
仪芝扯了顾氏的袖子,口中只管含混不清地喊“凉亲”,连妈妈就笑着对顾氏道,“姐儿莫不是有自己的主意?”
虽然觉得自己女儿聪明,顾氏也不相信她能知道选丫头与选点心的区别,捉了仪芝的胖指头,左右晃两下,玩笑似的问她,“妞妞要选丫头?”
仪芝抱住顾氏的手,也学着她的样子晃几回,忙不迭点头,“嗯!”
一时起了玩心,顾氏吩咐身后的绿松去将她们几个手底下合心意的二等丫头都叫过来。绿松领了命下去,不一会儿工夫领着五六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子上来了,仪芝暗暗点头,果然都是规矩好的,进了屋眼睛也不四处乱瞟,脸上还都带着笑,又不过分夸张。
顾氏叫她们在屋子当中一字排开,清一色的撒花长裤,石青比甲,看上去既伶俐又干净。放了仪芝在地上,叫她自己过去牵一个。
虽然不知道顾氏是不是真的放开手任她去选,仪芝还是偏着头从左至右打量了一回,慢吞吞地一步一挪朝最右首去了。
最右首站着的就是连妈妈口中的石墨了,右耳垂上一点红计,是天生的耳塞子,一张讨喜的圆脸,未说话就先带了三分喜气。
石墨嘴角微微向上翘一点起来,又努力压平,这几个丫鬟里,本来就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