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突然又活了过来,滚烫的药还没放温,伸了手就去端,这个时候又无知无觉起来,像是一点都不知道疼,喂药的时候却能耐着性子吹温了药再送进姑娘嘴里。
周氏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晚上跟徐盛京说起此事还叹息了一回。徐盛京摸了摸脑门,一脸困惑,“李太医不是跟柳兄说放宽心吗?”
周氏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李太医好像也这么跟顾氏说过。
顾氏睁着眼,一眼也不肯错开地守着仪芝,守到后来双眼又干又涩,柳士沅心里也怕起来,又担心妻子这样下去熬不住,要换了她去。顾氏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步子却舍不得挪开,最后变成了夫妻俩一起守在仪芝的床前数着钟漏一刻一刻地挨到天明。
连妈妈年纪大了守不住,绿枚主动替了她来,温着药,看顾氏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一气儿流干,出神地盯着咕咕的热水,说不出是伤心多些还是艳羡多些。
半夜里仪芝渴得狠了,茫然地张开眼睛要喝水,冷不丁瞅见一屋子都是凄风苦雨的人,唬了一跳,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张了口话也是说不出的,却把顾氏和柳士沅喜得什么似的,着急忙慌地喂水又喂药。
仪芝脑子懵懵的,心里知道自己是生了一场病,也没觉得多严重,不过就是头晕了些,脑袋涨了些,嗓子干了些,可瞧着顾氏和柳士沅喜极而泣的模样,倒好像自己是刚从鬼门走了一趟回来。
一颗心放下了半颗,顾氏就要赶了柳士沅去睡觉,自己哼着调子哄仪芝入睡,柳士沅拗不过也就去了。
仪芝望着帐顶,眼皮很快就要阖上了,迷迷糊糊中她想起来自己这些天做的梦。梦里程妈妈活得好好的,特别温柔地对她笑,说她最近学会了煲汤,让她跟她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柳仪芝了,甩开程妈妈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完了还是认认真真地告诉程妈妈,她现在有娘亲了。
程爸爸的死是意外,程妈妈的死却是自杀。最初的那段日子,白日里她是想也不要想这个的,像是浑不在意,乖乖巧巧地跟着三叔三婶过日子,到了夜里就要做梦,一夜里要哭着醒来好几回。她心里分得很清楚,程妈妈是主动放弃她的。
她现在有娘亲了,这是两岁的柳仪芝对程妈妈说的话,也是两岁的柳仪芝对七岁的那个程茵说的话。
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一个梦也不曾出现,等仪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凝了神仔细去听,还能依稀听见桨橹拨动运河水的声音。
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老人家正捉了她的手问脉,拖着调子四平八稳地跟她爹娘说她已经无大碍了,只需静心调养一段日子就能痊愈。
李太医刚从太医院那个磨人的地界儿出来,这些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实在是憋得狠了,他本是个疏狂自在的人,好不容自由了,人也老了,再不肯继续委屈自己。出了京,到了地方上,只有别人尊敬他的,毕竟世事无常,谁也不会和一个大夫过不去。
佯装着吹了胡子瞪了眼就调侃柳士沅和顾氏信不过他的医术,他两个的眼下一个赛一个的一团青黑,看上去倒比仪芝更像病人。
周氏和徐盛京一家子作为主人是陪在坐的,愁云既去,周氏把昨儿李太医那番放宽心的话解释了一通,众人听过一回都掌不住笑起来,李太医同样一席话对着不同的人说就生出了不同的理解,倒的确是一件有意思的事,笑过一回又都在心里慨叹,柳家夫妇真是把这个女儿含在嘴里捧在掌心里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