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仪芝回来后半夜里就发起热来,顾氏搂着她睡就像楼了个小火炉,人还在梦里就吓醒了。
自从当了娘顾氏夜里就觉浅起来,搂着女儿睡的时候一夜里无事也要醒几回,一时怕她踢被子,一时又怕自己压到了她,有事的时候更是要不错眼地守着她。
小儿多病,一些常用的药都是家常备着的,顾氏忙慌慌就披衣起床,招了绿枚烧水、煎药、温帕子,一直忙到天边泛白才靠着床栏合了眼。
柳士沅也闹得一夜不曾好眠,一早就打发了门上的小幺儿福兴去请保安堂的老大夫来家,等老大夫捋着胡子开了方儿才出得门去,出发在即,一些应酬总是少不了的。
仪芝病得昏昏沉沉,张了眼就雾蒙蒙的,酸涩得厉害,不自觉就要淌下泪来,梦里也要哑着嗓子喊“妈妈”,第二天出发是被人抱着上船的,一路上都无知无觉。
上了船,顾氏除了第一天出于礼貌与主人家寒暄过后,之后就一概待在客房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仪芝,看着她一声不吭地淌眼泪心里就慌得厉害,隐隐有要不好的念头,总觉得像是沉疴难起了。
船的主人叫徐盛京,此次也是携了妻儿南下赴任的,徐家与吴家是通家之好,徐盛京与柳士沅是同科,谋的任又都在台州府地界儿上,两家的情谊本就是非比寻常,都理解顾氏的爱女心切。
徐盛京是徐老太爷最小的儿子,惟好刑名之学,此科位列三甲,做个推官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徐家老太爷如今已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生的儿子个个成器,正是后继有人,前路在望的时候,养几条自家的船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儿子徐盛京又是徐老夫人的眼珠子,台州路远水长,怎么能不设想得万般周到?
顾氏本来就发愁怎么南下,难道要领着一家子老的小的同那些臭男人去挤盐船粮船?就是官船也腌臜。吴家虽然也养着自家的船,可是大哥已然对丈夫助益良多,她能拿着自己的嫁妆贴补丈夫,却没脸再叫娘家贴补夫家。
接近年底,正是各家船只往来最频繁的时候,外地的年货、收租、交账哪一样不用着船只。好在顾氏没愁多久,徐家先派了人来,徐盛京的夫人周氏主动邀了他们同行,话也说得漂亮,只说是闺中姊妹久不见了,既是顺路又何妨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正瞌睡就遇上了热枕头,顾氏与柳士沅商量了一番就答应了,是顺路又不是上赶着求来的,以后又都在一个地界儿上做官,即便所属不同,到了府里也免不了要遇见,以后是要走动的,此时多亲近一些倒便宜,更何况周氏虽说的是漂亮话却也是事实。
这些人家为着不碍上头的眼一般不与王孙藩王做亲,她们彼此间的提携帮衬互通有无就尤为重要了,盘根错节、沾亲带故是再平常不过的,不说顾氏与周氏的确是闺中旧识,就是徐老夫人与顾氏的娘那也是昔年的手帕交。
周氏听说仪芝病得重了,还特意遣了自家七岁的儿子去后头的船上,请了刚从太医院退休,随他们一家南下返乡的李太医。女眷和小孩儿与外头老爷们是不同船的,李太医着了徐之卿的请,上得这边的船来替仪芝瞧了一回,挑了挑他那花白的眉毛,这么小个女娃,怎么诊出来倒是个心绪郁结的症状。
李太医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见顾氏巴巴儿地守在一旁,两只眼睛熬得通红,便嘱咐她放宽些心,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大人天天愁闷,孩子又怎么开心得起来,又说仪芝要是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紧着她就是了,不必再拘着她。
他的本意是叫顾氏想了法儿逗仪芝高兴,心绪开解了,人自然就能一日日好起来,哪知道顾氏一听这话就想岔了,只道太医的言下之意是女儿时日不多了,要让她开开心心地去。
当下三魂去了七魄,强打着欢笑谢过太医,领了方儿交给一旁侍立的绿枚。绿枚接了方子去厨下借水借罐地煎药,照着徐家家下人的指示在船尾的空当处燃了炉子,一只手喂柴一只手抹眼睛。
徐家的一个厨娘见了她这模样还奇怪,特意给她寻了这么个顺风走烟的地儿,怎么还是迷了眼?
绿枚也不辩解,以往她是最喜欢打听主人家的事情,那些人事儿俱都是她以前没听过没见过的,乍然间听了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听得再多些见得再多些,是从没有经历过那些事儿很羡慕的意思。
在宅子里的时候被连妈妈约束着,又没有旁的人能同她答话,久而久之倒习惯了万事只进不出,真有了那么点守口如瓶的意思。
姑娘才这么一点子大,在她眼里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儿,前一阵子病着,眼看着就要好了,才出了一趟门,回来却又病倒了,这回连宫里出来的太医都说不行了,可见满天神佛好没道理,卖人买人拐人的牙媪不收,专跟这样的清白人过不去。
绿枚带着煎好的药和发红的眼眶回到舱内的时候,周氏正把着顾氏的手劝慰,让她想开些,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隔了帘子望过去,顾氏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声儿也不言语。
闻着了药味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