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董老夫人是存了疑心的,柳家那样的家世怎么看得上自家老爷那点家底,把这个意思委婉地通过媒婆透给了柳家,柳老太爷转身就带着柳士沚亲自上门了,只说是带着儿子慕名前来拜谒德高望重的董老推官。
两位老太爷坐下来一叙,发现同年的同窗的兄弟的同年的同窗竟然都是彼此的同窗,那俩人也算得上是同过窗了,酒酣耳热之际就称兄道弟起来。
柳士沚那时虽然年纪不大,却是风月场上混熟惯了的,装起相来也还很有迷惑性,长辈坐着他就绝对要站着,在一旁又是筛酒又是递话儿,把董老太爷哄得晕头转向,董老夫人在帘子后头看了,也觉得这少年人斯文俊秀举止得体。
董老太爷是很有几分酸文人的迂直的,那顿酒一喝完,虽然嘴上还拿着乔,但是心里早已有十分满意了,只等着柳家再三求了求就要点头。
倒不是说他有多贪图柳家的财势,单看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推官还在原位纹丝不动就知道这个人不是财势能打动的,只能说是柳家父子号准了他的脉。
这些年来他自诩怀才不遇,很少遇到像柳家父子那般把他看得重的,几乎说成了朝廷少了他这样的人就要完蛋了,简直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至于说柳家怎么就瞧上了他家女儿?他这样一个德才兼备人品贵重的读书人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才名远播的,认识的人家哪个不夸他养出来的女儿孝顺懂事知礼能干?董老太爷的心气儿一上来,几乎就要觉得是柳家配不上自家女儿了。读书人的事,能用财势来衡量么?
虽然董老太爷也可以说是在某种意义上真相了,但是董老夫人及时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柳家那样有钱,子弟又那样出息,这柳士沚看上去又那样体面,自家女儿嫁过去必定是过好日子的,今天回绝了柳家难道来日嫁给个酸秀才么?她自家过够了这样的日子,便不想女儿再蹈了她的覆辙。
董氏就这样嫁进了柳家,成为了柳家二夫人。
当初董老夫人本来也要拉着女儿隔了帘子瞧瞧柳士沚是怎样一个俊后生的,董氏便道,“女儿只要守了三从四德,往后的日子必定是顺遂的,此时看与不看有什么打紧?”董老太爷听说之后十分满意,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等到董氏进门之后,那个丫鬟的怀相都显出来了,几个月后诞下一个男婴,于是董氏进门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做主给那个丫头抬了姨娘。
柳士沚素习是要沾花惹草的,董氏虽也是个清秀佳人,婚后也不过缠绵了月余,之后便又故态萌发,把董氏劝他上进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两人婚后数年才有了一个女儿,只比程茵大了一岁,叫做仪蕴,董氏至此便只守着女儿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致仕的柳老太爷却愈发看这个二儿媳妇不顺眼了,当初求了她来是督促儿子上进的,如今倒成了白吃干饭的。
董氏在柳家几乎成了透明人,反倒被当初抬了姨娘的丫头盖了过去,柳家二房不见主母,只知这个姨娘。
因此,柳如瑄这个二房的庶长子在二房几乎是横着走,既缺乏少教又被宠得厉害,不过十三岁大的年纪,混账程度简直比他老爹柳士沚当初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养成了一副睚眦必报的暴戾性子,谁也不能忤了他的意。
仪蕖向来对这位大哥哥没有好感,有他的场合都尽量绕着走,并且私下里十分注意不让妹妹跟他碰面,既怕他欺负了妹妹又怕他带坏了妹妹。
仪芙也不过是在年节下才见得到这位大哥哥,当着长辈的面彼此寒暄几句哥哥妹妹就再无交集,可是她却怕他得很,这位大哥哥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而他常年青白的脸色和发黑的眼圈总是让她想起丫鬟们悄悄讲的鬼故事中那些青面獠牙的怪物,每次见了他,她回去都要做好长一段时间噩梦的。
况且,仪芙虽然还小却已到了记事的年龄,仪蕖俨然就是一个小大人了,一年前的那件事情,她们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此时遇见了他,便都若有若无将身子挡在程茵面前,只有程茵犹自蒙然未觉。
柳如瑄顺着玉骨的视线不耐烦地看了过去,玩花球砸个把人怎么了?一朵轻飘飘的菊花还能把人砸死不成?
仪蕖见他看过来,笑着问他,“大哥哥少见了,今儿怎么有空过这边来?”
柳如瑄觉得被人尊重的时候就很好讲话,当下敛了怒气,一把拂了玉骨扯住他胳膊的手,竟也很像个兄长的样儿了,温言细语地对仪蕖道,“二妹妹一向可好?父亲听说三叔一家回来了,特遣了我来作请。”
仪蕖点一点头,“三叔这会子应该还在内书房同父亲叙话。”
柳如瑄道谢,“多谢二妹妹告知。”
仪蕖顿了一顿,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不安的玉骨,叹息一声,“大哥哥有空也该管管身边的丫头了,今儿不过是冲撞了妹妹,赶明儿也这般不知礼数冲撞了长辈可怎么好?”
柳如瑄顿时就觉得玉骨在外人面前丢了他的脸,阴郁地盯了她一眼。